2025年10月26日 星期日

汽油幫浦

 這七八年來,小機車偶爾會熱車熄火,牽去車行請師傅看總是查不出原因。最後總是聽到這句「你再騎騎看,熄火發不動再牽來。」

車子的問題跟人生的很像,小毛病不處理還是可以運轉。誰不是這裡痛那裡痠,喝咖啡吃甜食又讓自己胃食道逆流了。所以能騎就不去管,吃一包吉胃拂拭擦一擦就繼續生活。結果在不知不覺中適應了半故障的狀態,將其視為常態。引擎整組壞掉,換一輛車;人如果壞了,還有千千萬萬其他人。

不過騎車的是我,我也就這麼一個。於是下定決心,調出維修資料,發現這輛車二十年來唯一沒動過的零件是汽油幫浦。量過幫浦油壓,雖然在正常範圍內,但我決定扛起誤殺忠良的惡名,請師傅幫我換掉整組幫浦。

換了新幫浦,整輛車騎起來穩定又輕快,感覺像搖滾歌手在盛年時飆出氣很長的高音那樣順暢。同一輛老車一夜間年輕了二十歲,我也感覺自己一口氣年輕了二十歲。

但這時,心中卻浮現了微微的悔恨──假如早一點換汽油幫浦,就不必忍受這麼多年來的不穩定,每次上、下坡都含著油門提心吊膽。

也想,自己人生的系統中,或許也有什麼幫浦的隱患。錢賺這麼少,生活這麼不穩,可能也是時候要把那汽油幫浦般的零件,從心底挖出來換一組新的才行了。


2025年10月3日 星期五

落榜刷毛衣


 

到了秋天,我最想要的東西有兩個,一個是刷毛衣,一個是文學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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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講文學獎,我有一個資料夾,名稱就叫做「李學獎」裡面從2015年到2025年的投稿文章。只要還待在這個資料夾中的稿子,就是還沒有出頭天沒有得到獎的稿子。它們很可憐,像偶像女團海選前的練習生那樣,不斷地在練習同樣的舞步,想要登上舞台,想要被看見,想要被發表,想要被冠上頭銜和獎金,如果可以訪問他們,他們說不定會勉為其難的擠出笑容,對採訪者說:「我很想要得獎,為我的作者爭光。」其實想要得獎的是作者,作品本身可能並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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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到了秋天就是想要得一個獎呢?除了獎金的實質鼓勵,更重要的是只要得獎了,我好像就得到了評審的肯定。初審的、複審的、決審的肯定。有了這樣的肯定,我就可以度過寒冬,我就可以保持溫暖,覺得自己有資格寫下去。我很需要被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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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需要?因為我還沒有感覺到真正意義上的讀者的接觸。如果我是真的有讀者的人,我為某一位,某一群,某一種心情的讀者寫作的話,或許就能得到讀者的支持,而覺得自己有必要,有理由,有資格為了這群讀者繼續寫作下去。對我來說需要讀者,需要評審,需要的可能都是他們的認同。反過來看,這也是對自己的認同和信心不夠,所以才會需要從別人的身上來獲取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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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到了秋天,我同時也開始想要買刷毛衣。刷毛衣這麼毛茸茸,這麼溫暖,這麼透氣,簡直就像文學獎一樣可以保護我度過冰冷絕情毫無意義可言的冬天。而且,新的刷毛衣沒有毛球,顏色亮麗,蓬鬆柔軟,非常好看,就像新的文學獎一樣。無論是冠上地名的文學獎,冠上人名的文學獎,還是冠上徵文主題的文學獎,看起來都好美麗,聽起來都好舒服,穿起來也都很溫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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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每一年落榜的時候,我就特別想要買刷毛衣。我的衣櫃裡,已經有十幾件刷毛衣了。刷毛衣的缺點是,非常占空間,與羽絨衣相比,是又重又不夠暖又不擋風的可憐東西。雖然刷毛衣可以丟洗衣機洗,但是脫落下來的細毛就是塑膠微粒,穿在身上如果吸到身體裡,我的腦袋中也許已經有足以做一支湯匙的輛的塑膠。每次想到這裡,雖然覺得自己不該再買再穿刷毛衣,可是每次拿起刷毛衣,就是會覺得好溫暖好舒服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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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其實我或許根本不必那麼怕冷。朋友叫我去運動,多長一點肌肉出來,提高基礎代謝的話,就不必穿那麼多衣服在身上。我覺得很有道理,我有個朋友天天運動游泳上健身房,身體肌肉非常強壯,一年四季都可以穿短褲無袖在路上走。那是真正的肌肉強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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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過來想,會不會有不需要文學獎的一天呢?如果我也可以不那麼依賴獎,不那麼依賴讀者,而是擁有某種能夠使自己溫暖起來的能力的話,或許才可以寫出我需要寫出來的東西,為自己能做得到的事情慶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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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很久以前,我剛開始寫稿的時候,連主詞和受詞在句子中的位置都擺不好。那應該是在新聞系實習報紙大學報的時候,學姊幫我改稿,教我一個句子要怎麼樣才能寫得簡短清楚。又因為報紙的欄寬的特性,一句話最好不要超過十七個字。一開始我辦不到,但有人教以後漸漸開始可以這樣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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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很自然地把一篇副刊小報導寫完,發現自己很自然地將句子長度控制妥當,而且沒有甚麼贅字的時候,高興地不得了,我覺得我辦到了。那像是第一次拆掉輔助輪,可以用自己的身體去控制腳踏車前進那樣取得了平衡,心中充滿了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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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如果有持續在探索新方向,給自己課題練習,每幾年大概就會遇到一次這樣喜悅的事情。發現自己篇幅可以寫長,發現打字速度變快,發現自己說話的聲音變得更清楚了,這些都曾帶給我深深的喜悅,為自己能做到的事情而感到高興。即便有時我腦中的苛刻者會跳出來,帶著貶意對自己說「不要因為自己重新發明了輪子就在那邊自鳴得意」,但我覺得還是要自鳴得意一下。因為這種深深的喜悅,應該也是來自於某一種成長,某一種變壯,某一種可以讓我度過無意義的冰冷寒冬的內在刷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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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文學獎,繼續在開獎中吧。我也還是忍不住打開我李學獎的資料夾,看看我那些可愛又努力的練習生們,送他們出去接受考驗。同時在我的購物車裡,也準備了兩三件非常想要買的刷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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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會一直想投文學獎,一直想要買刷毛衣,就這樣度過一生。但也許有一天我也會變得不太一樣,只是還不曉得那會是哪一天。在那之前,我有好多件刷毛衣可以穿。但也有可能在那之前,這世界就已經沒有冬天了。

2025年9月23日 星期二

秋分的緣故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秋分的緣故,百感交集。

上週末工作坊教完之後,拎著學生送的名店咖哩餃回家。昨天下午忙完一通,拿出咖哩餃微波然後再烤一烤,真是好肥好香好好吃。

在瞎忙些甚麼呢?寫稿,備課,寫信。也想要寫一封課後信給上完工作坊的學員們。週日課程結束時,我感覺到大家都寫下了銳利的話,碰觸到了自己的影子。那正是我期待的。但我同時也擔心那些影子會不會造成意料外的傷害,所以想要寫信。

吃完咖哩餃,冷靜下來才想開,我差不多也可以開始練習以不負責任的方式負起責任了。

於是寫信的事就作罷。畢竟我的時間,已經結束。

上個星期,是外公的忌日,媽媽要去掃墓的那天早上我夢到外公。

我在夢中出了國,去昂貴的餐廳與穿藍色襯衫打領帶的外公坐在一張長桌,奇怪的是一同用餐的都不是家人,而是幾個大學裡的同學,感覺就像在吃導生宴那樣。七十歲左右的外公,坐在我對面,笑得很燦爛,應該是某張照片裡的模樣。他沒對我說什麼,只是滿意地笑。

那晚夢中八人長方桌的盡頭,奇妙地還坐了另一個人。是我研究所論文的指導老師李仁芳老師。

李老師在我夢中一副已經吃飽的樣子,輕鬆地靠坐在椅背上,也什麼都沒說。我看著他三角形的長眉毛與大頭,不曉得為什麼,竟覺得非常安心。以前寫論文與他meeting時,每次都緊張到胃痛。李老師講話很殺,要是當週報告沒有進度沒有想法就會被他十萬伏特充電,我很怕這個。

碩二那年,我仗著自己要去當交換學生,沒先找論文指導老師就出國去了。碩三回國以後才知道大事不妙,每個老師都收滿學生。我趕緊去求即將關門退休的李老師多收我一個入門。

記得那天在九樓教室,我對老師大膽告白:「我喜歡伍佰,喜歡創作,想要變得像伍佰那樣能有自己的風格,所以我想要以伍佰為例,請您指導我寫關於風格的論文。」

李老師冷笑了一聲,告訴我:「風格就是一直寫一直寫就會有的東西了,你還來寫論文幹嘛直接去寫作就好了。」我聽到這話,心涼了一百截,覺得自己可能乾脆休學比較好,結果李老師還是收下了我,叫我隔週開始一起跟學弟妹一起來上導師課。他為我安排見倪桑和Landy,助我順利地寫完當時台灣唯一一本以伍佰為例的研究生論文。

忘記是倒數最後第幾次meeting,約在李老師家樓下。那時我心想既然要去老師家,帶個伴手禮去比較好。老師喜歡吃甜食,說我跟他一樣是「甘黨」,我就帶了一盒我家附近的加福奇士蛋糕去給他。

記得那天我先到,同學們還沒來,我擔心老師在控糖會被師母罵,就說:「老師這個蛋糕如果太多,也可以分給同學吃。」結果李老師二話不說,挪動屁股,把蛋糕放在椅子背後藏了起來,露出孩子氣的表情對我偷笑:「這個不可以給你師母看到。」

那盒蛋糕他沒有拿出來分給同學,meeting完後可能自己藏在冰箱裡,一天一天吃掉了吧。

因為我晚了一年畢業,所以後來寫完論文,順利通過口試以後,在沒參加畢業典禮,沒留下任何合照,沒有任何師長為我撥穗的情況下悄悄畢業了。

畢業後幾年我曾經在仁愛路上,和某幾間餐廳遇到李老師,大概有三次吧。每一次我都躲得遠遠,希望不要被他發現。我作品沒寫出來,人生也沒有成就能向老師報告,覺得要是被老師問:「現在在做什麼」一定會很痛苦。

結果卻這樣錯過了最後一次與他講話的機會。

今天晚餐,偶然走進了當年遇到李老師的日式食堂吃飯,吃到一半忽然非常非常想念他,想到幾乎就要一邊吃一邊哭起來。幾度停下筷子,朝著當時李老師所在的位置回頭看過去。但那桌坐的人,不是他了。要是我當時有上去跟他講話的話,現在心中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遺憾。

但李老師已經哪裡都遇不到了。

回到家我打開信箱,讀十多年前與他討論論文的信,然後非常想要寫封信給老師,告訴他這十多年來我一直一直有繼續寫作,雖然還是不明白風格到底是什麼,但已經有人告訴過我一讀到某段文字就覺得是我寫的,結果一查就是我寫的。也就是這天,出版社來信說第二本書要開始工作了。我心底那股想向老師報喜,想跟老師講話受指引,想要有一位長輩能追隨仰望的心情,將我打入一種頓失依靠的空曠感之中。

我翻出李老師的《創意心靈》來讀,然後拿出冰箱裡的咖哩餃,又放回冰箱裡。

這次順利克制了下來了。我知道自己也必須開始練習以不流眼淚的方式流眼淚,不吃咖哩餃的方式吃咖哩餃。於是寫信的事再度作罷。畢竟我與老師的時間,也已經結束了。

完成了一件事,又要開始做下一件事,明明就是拓展人生的好事好消息,卻反而讓人感到惆悵。如此百感交集,也許是因為秋分的緣故。

2025年8月20日 星期三

即將開課:耕莘文學周末寫作班─一夜之間寫出來

 招生中的心情有一點矛盾,以前很不喜歡打成績,也不喜歡改學生的作品,有點想要成為那種不管什麼樣的文章寫來我都能接受,都能夠去讀出線索,並且反照給學生的「天使讀者型寫作老師」。

但我也知道,學生也需要「惡魔編輯型寫作老師」,對文章提出令學生心痛到發抖的修改建議,這種建議並不討喜,甚至會引發衝突,但若學生能接受,說不定在寫作上就會有明顯的進步。

只不過,那「進步」是對的嗎?寫的文章變通順,畫面變清晰,節奏變流暢,寫出讓更多人喜歡自己也滿意的東西,就是對的嗎?寫作的目標如果是釐清與認識,讓自己得到世界的認可(進而認可自己),那就是對的。

但若寫作當下的目標是修復與躲藏,是創造一個迷宮只讓能穿越迷宮的人抵達的試煉,是密語或者是詩的話,那許多乍看晦澀難懂的文字,需要的不是修改意見,而是為寫作者提供信心,讓他願意花更多時間與自己的寫作相處。

什麼時候要當魔鬼,什麼時候要當天使,還是很難拿捏。有時候是為了學生,有時是為了自己,也曾經犯過不少錯。實在很深奧。

與人生相比,寫作課很短。作品是結果,過程是體驗。結果很重要,大家都喜歡好結果,才能證明這堂課存在的價值,花的錢值得。過程也很重要,但過程是個人的體驗,體驗難以與人分享。所以宣傳的時候,還是得販賣對體驗的想像。

用想的最美了。

不過開課當天,還是要勇敢打破想像,要決定派天使還是魔鬼出場,要準備過程也要設計某種結果……種要素,在備課時先想像一遍,但到了現場也會被打破,也會遇到魔鬼和天使學員,實在是難以想像,也有點期待。

現在感覺起來真是不錯的新煩惱,希望有機會可以開課成真。

【工作坊】文學週末探索班:一夜之間寫出來 9/20-21 @ 活動訊息 :: 財團法人耕莘文教基金會

2025年1月30日 星期四

新年失態

 記新年三個失態,悔過書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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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年夜,與相識三十年的小學同學們年度相聚,幾個人在事業有成的C君家煮火鍋,大家相談甚歡,也訴說一年辛苦與成就以及家人近況。

接近午夜散會前,大家雖然依依不捨,但老婆和小孩紛紛打電話來要爸爸們回家。所以南瓜馬車的父親們只能趕緊回去。臨走前Y君拍拍W君的肩膀,塞給他一個紅包袋,然後對W君說:「給你家小朋友的。」W君很客氣推了一下,然後好像還是收下來了。

我見狀才赫然想起,欸欸欸,林北我才是W君的兒子的乾爹啊,乾爹我完全沒有包紅包的意識,就這樣整個忘記了。抱歉啊W,也抱歉小w,我乾爹失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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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夜,與李大家族聚餐,吃完飯阿公發紅包,我因為剛好去上廁所, 回到餐桌上的時候已經錯過了阿公發紅包給孫子的時機。眾孫輩已經回去玩桌遊划手機了,我才探出頭來,實在有一點糗。不過也因為小我一輪以上的弟弟妹妹們都不在,我在同一桌叔叔姑姑們面前又變回了小孩。

阿公掏出懷中紅包,我喜孜孜上前,連串地跟阿公說:「新年快樂,祝阿公身體健康,萬事如意,五福臨門,恭喜發財。」這時大姑姑就虧我說:「唉呦,作家欸,很會講捏,台語的咧,再來一遍。」結果我竟青少年上身,頂嘴回去說:「我並不是因為我是作家才會祝賀,而是因為我是這個家最資深的孫子。」

話一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因為我大表姊雖然出嫁了,除夕沒回來過年,但我二表姊在場啊。所以我下意識地將自己身為家族的大孫子,而把姑姑生的女兒壓抑下去了。雖然在場沒有人多說什麼,但我覺得自己還是說錯話了。性別平等的家庭意識,真的沒那麼容易。兩位姊姊對不起,我又失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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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二,外公外婆過世後,媽媽還是會跟大舅一家一起吃飯。今年我們為了不要到誰家去作客,折磨彼此的家人,同樣到餐廳去吃自助餐。

舅舅的大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姊,今年也跟丈夫和他們的兒子一起出席。自助餐還在排隊進場,大表姊一看到我就從包包裡掏出我的書《小路昨夜對我說》(置入行銷一下),然後對我說:「你的書寫得很好欸,那些比喻都很適合小朋友讀,我很喜歡。可不可以幫我們家小朋友簽名啊。」

於是我就很尷尬地,站在人群中還有家人地包圍下,簽了書給我看起來才五歲的表外甥,在下筆的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我不記得表外甥的名字了。表外甥啊,對不起,表達叔不記得你的名字惹。

簽完書,進場時間到,兩家人稀哩呼嚕吃完飯。大表姊又牽著我表外甥過來討抱抱跟說吉祥話,抱完我,接著又去抱我弟。看到表外甥跟我弟都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我才意識到,這是跟紅包有關的前戲啊!

然後我就一面傻笑,一面對著我可愛的表外甥說:「表叔叔我沒有紅包可以給你,對不起啦。請跟你姑爺爺拿。」那一瞬間,小朋友像是中了柯南的麻醉針的毛利小五郎那樣,眼神失去光彩,癱軟在他母親的懷抱中。親愛的表外甥啊,你這麼小就受到如此殘忍的拒絕,如此徒勞的討好,長大必定會成為一個堅強的孩子的。祝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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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就是今年的三次失態的現場。身為乾爹,忘了包紅包。身為家族金孫,排擠了表姊。身為作家表叔,只顧著簽書擺架子,卻忘了擔起長輩的紅包大任,真是新年失態啊。希望有一年,我能成為包得起紅包,又可以逼問晚輩近況的真正的大人。

2025年1月21日 星期二

過年前修機車

 過年前修機車,累積的問題一次處理。

我說要換機油齒輪油,還有後避震器。師傅笑說:「去年就叫你兩支一起換,結果這支也漏油了吧。」我苦笑,換。然後我自己有心理準備,十萬公里應該要開一次傳動箱了,請師傅這次也幫我檢查。

開箱有點可怕。

師傅用升降機把機車抬高,打開傳動外殼。零件拆下來鬆了一口氣,這次只需要換個三寶。第一寶是普利珠,普利珠負責調控變速的時機,總共有六顆,我的六顆珠珠都因為我騎車太慢太固定速度,而產生了磨損。原本應該要是圓柱狀的,六顆都磨出了導角。

二寶是大彈簧,大彈簧說起來也是控制變速時機的部件。壓縮著後方夾住皮帶的普利盤,也跟前方的普利珠有互相合作和互相拉扯的張力關係。同樣的,大彈簧會因為溫度和壓力漸漸失去原本的張力,造成皮帶打滑,傳動力流失,所以大彈簧也必須更換了。

三寶就是皮帶了。原廠的皮帶並不便宜,但我這條傳動皮帶也用了兩萬五千公里,雖然寬度勉強還夠用,但溝槽處已經出現裂紋,嘆一口氣,在預算之內,一起換掉。一樣換原廠的,期許可以再用兩萬五千公里。

避震和傳動都是耗材,不換的話車子還是可以騎,只不過會越來越難騎。而且拖得越久,整個系統就會越來越脆弱,省來省去,該換的不換的話,在路上的反應時間就會變得更短。天天要騎的車,就會覺得這裡爛那裡爛,自己心情也會變得爛爛的,嫌這個嫌那個日子會越來越可悲。而且更重大的是,如果皮帶忽然斷掉,車子瞬間失去動力,後方有來車的話就糟了。

好好養車,找固定的師傅維修保養,自己也學一點知識,就算無法動手自己修車,也要學會某些零件的名字和原理。如果找到可以信賴的店家,就定期去換機油繳會費,維繫下去。車在路上拋錨的時候,就知道要打電話給誰。

把舊的,磨損的,不堪用的零件換掉,以前還會覺得有點感傷,但現在不會了。在午後金色陽光下,騎上換新零件的車,感覺引擎的力量可以直接傳遞到輪胎上,速度收放自如,新的避震也穩定了下來,感覺今年的一切都可以順利平安。

錢包疼痛,但心情不錯,寫文紀念。

2024年12月6日 星期五

感冒書寫

 不能說喪氣話的心情,其實蠻令人喪氣的。我其實想要打字,打字可以讓我獲得安慰,我需要的不是來自別人的安慰,我需要的是肯德基,來自雞皮的安慰,那種酥脆的,一口氣咬下去不用多想的,迅速的安慰。可是這種迅速的安慰,並沒有辦法給予我生命的肯定,我知道要肯定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沒有意義的肯定,才是真正的肯定。


今天下午正在感冒,感冒不是一瞬間的事,感染感冒是一瞬間的事。感染感冒的瞬間我在做甚麼呢?我是不是在床上 張著嘴巴呼吸睡覺,然後免疫力就打輸了病毒,喉嚨開始發炎,腦袋開始腫脹,眼球開始無法旋轉,耳朵也漸漸賭塞。我的眼耳口鼻完全都堵住了,我有喪氣話想說,但是不能直接說出口。因為一旦說出口了,喪氣話也會讓別人跟著一起喪氣,好像會把不好的情緒傳染出去。我非常想要傳染不好的情緒給身邊之外的人,給網路上另外一端的人,給跟我無關的人。我希望這些人可以承受我的難受,然後也感冒。


感冒可能是朋友傳染給我的。不認識的朋友,在居酒屋吃飯的時候,跟我搭話,告訴我如果我想要獲得什麼的話,應該要怎麼做。對方雖然是抱著善意和好心想要把自己的經驗傳授給我,但沒想到傳染的竟然是感冒。我這幾天一直在忍耐,忍耐不要輕易去責怪別人,但我就是想要怪他。怪這個人講這樣的話,就算有效就算正確就算有意義,我在吃飯的時候已經被兩個朋友圍剿,讓他們指導我了,結果還是有地三個人冒出來。就算是為我好,我還是很生氣。


我好生氣。感冒讓我好生氣,想要被認可,想要被高舉,想要被當成棒棒的人的我好生氣。但我也不想隨便就說出我就爛,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我其實很棒的,我在度過的生活,我忍耐情緒與認識世界的方法,我寫作的邏輯───不是錯的。不要再用你們以為是對的方式,以你們親身的經驗教導我。你一開口教導我的瞬間,你就把一隻腳踩在我的頭上了。不要教導我,問我問題,聽我說話,不要用你的方式介入我的決定,好像你的決定比較好比較有智慧似的。

不要用你的語言指導我該怎麼穿衣服,該怎麼開設臉書設定人格行銷自己讓自己成為現象或是事件,不要覺得只有某種樣子的人,或者某種像你這樣的人才能夠成功。不要嫌我寫的東西你看不懂,不要買了我的書就覺得你可以隨便翻開我隱私或生活的任何一頁。

我懷念慢慢的談話。我懷念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用很慢的方式活著的身體,我壞疑一切都不該是照著我的理想存在的夢。可是我也懷疑我的懷念並不是真正的懷念。很久很久以前,我在土裡挖了二十三個坑洞,在洞裡埋了二十三個裝了螢光砂的玻璃罐。那些罐子後來還是被踩破了,還是碎掉了,還是被挖出來了。那些罐子是我生氣,我氣不能把罐子擺在戶外,我氣不能玻璃,我氣所以就乾脆把罐子全部埋進土裡。直到有人受不了了,罐子才被開挖。故事早已不在。

自殺的消息,死亡的消息,戒嚴的消息,各式各樣瘋狂的消息。我也在這些消息之間被捲入,被捲進去的時候我在感冒,我感冒的時候我會憋氣,深深憋著氣直到氧氣消耗到一個程度以後,橫膈膜自己會上下抽動。這時候因為吸不到氣,塞住的鼻子會想要 呼吸,自己就會鬆開來,短暫緩解鼻塞。但是一旦能夠呼吸,氧氣回到正常水平的瞬間,鼻子就又會很賤塞起來。

我只有短暫的時間可以寫作,只有短暫的時間可以呼吸,只有短暫的時間可以保持清醒。我被修改,被刪除,被放棄,被變成遺珠,那是別人的事情。選上是別人的事情,沒選上也是別人的事情。為什麼要把這些事情當成是自己的事來失落和高興呢,為什麼要以為自己出了書就是一件成就呢?為什麼要把寫作,變成商品化的東西呢?

「你有沒有試著與讀者建立關係啊?」你有沒有與台灣的歷史建立關係阿,你有沒有好好田野調查啦,你有沒有選擇正確的題材阿,你有沒有認真打電話去訪問專家和學者阿,你沒有加入寫作的團體阿,你有沒有讀經典的書阿。我感覺這些事情都要做但我都做不認真,我感覺自己沒有被選上的原因非常非常多,我缺乏了A所擁有的A,B所擁有的B,和C所擁有的C,於是我是D,我是DADA的D,現在LOW的低。

就寫到這裡。不曉得讀者有沒有買我的書。讀到這邊,還想買的話,真的很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