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12月16日 星期一

我怕貼藥膏



     雨越來越大,聲音越過耳機漏到耳裡,想起我從小住大的房間,總是漏水,以前只有颱風大作時,雨滴才會咑啦咑啦滴在窗台上,那時我會清空堆放在檯上的書。而今,屋頂的油漆已經因為長期浸水而整片剝落,露出裏頭發霉的夾板,水滴在檯上,我已經懶得去擦,雨停了自然會留下一圈水垢,水垢像年輪一樣,一圈一圈,但我壓根沒去記哪一輪是哪一場雨留下的,天花板像潰爛的皮膚。

    旅行才回來三個月我的邊緣已經開始發癢,回到日常生活,簡直是全身貼滿了撒隆巴斯,想撕怕痛,不撕怕皮膚濕爛。我偏要用這種比喻來描繪自己,讓自己恐懼,要自己能抽離。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所剩無幾的旅行能量燒完後,內在的旅行還攤不開。我想表演,卻沒有亮黑色的琉璃磚瓦可以華麗,在空屋子裡搬獨角戲,很難精采,掌聲寥落。至少對我來說,還辦不到。即便是最簡單的方式,化約成十二個步驟,條列幾個階段,撐持起承轉合的英雄之旅,我依然做不到,並不是說能力上不及,也曾試過,而是怎麼樣寫都不像英雄。

下雨天坐在文青類咖啡館,啃一本書,窩在角落戴著耳機聽不到外頭的雨,只有在歌曲與歌曲的間斷,才會聽見店內播放的背景音樂。後來喝咖啡,跑廁所,喝咖啡,跑廁所,喝咖啡,再跑廁所,一本書也沒翻幾頁,越來越焦急。最近接了一個部落格的經營工作,誤以為自己升級了,直至開會了才碰到自己的有限。光憑我的尺度,還是站不出足夠的距離,不小心就拿自己和寫作者相比。自己生命的歷程太窄,從未真正離開校園,我是永遠的學生。學生身分,就像張撒隆巴斯,只管貼著,一定會涼快,有涼就當作有效。貼了二十幾年的膏藥,底下的皮膚蒼白濕爛,是不是滲著組織液?好想掀開瞧瞧,拿一隻吹風機來熱乾自己。

     至於藥膏是不是專治痠痛,已經不重要。朋友看我受傷了,說句真羨慕你還是學生,幫我貼一塊在淌血口子上;母后看我好像長歪了,貼一張在我背脊,問我以後要做甚麼工作;老師點名說我是好學生,也貼一片徽章那樣在我胸口;我總覺得自己太容易失控,便貼了一張在額頭上,封印體內那個嗜血的中國殭屍;還有其他更隱密的病,被貼上藥膏,刺鼻的中藥味包圍我,我像個全身痠痛的藥罐。雖然總想抱怨,藥膏與病痛都是那些想要我們蜜蠟除毛的人發明出來的謊言。

膏藥的電視廣告中,總能看到示意畫面,紅色的箭頭從膏藥貼面深入肌肉,代表藥效直達痠痛處,藍色的箭頭從膏藥背面透出,意味清涼透氣。紙尿布、衛生棉、ok繃,衣服外套鞋子都一樣,穿上貼上,問題迅速解決。

那些箭頭從來不存在,全套療程止於為您進行一個黏貼布的動作。透過此儀式讓您明白自己正在好起來。貼著藥膏就是治療,別問好了沒,好了沒,到底好了沒?數到三,敢自己撕下來的時候就好了。

      寫到這再明顯不過了,我怕自己回歸成一隻撒隆巴斯木乃伊。關節被貼滿,沒有辦法隨便地動來動去。我才回來三個月,濕悶的感覺又更加明顯,還是想要逃脫。

幸也不幸,想逃就代表,我回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