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13日 星期日

看了評語米基洛基

看了評語竟然有一種傷心的感覺,果然還是不能夠把真心端出去給人家。當然評審是針對一篇文章的品質提出意見和給分,可是果然文章被打分數這件事是對自己的一種傷害。如果可以不要再參加這種遊戲的話,該有多好。可是如果不參加這種遊戲的話,好像又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想要把文字變成錢。想要留下名字。

某個程度是自己害了自己,自己讓自已受傷。又或者說是某種運動傷害。如果參加比賽就是運動的話,寫作的乳酸會堆積在哪裡呢?腦袋裡嗎?還是生活的影子裡嗎?又或者是下一次要動筆寫作的時候,會不會因為想起評語而覺得全身痠痛呢?

我很好勝,又喜歡比賽。但是參賽又容易受傷,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就像明明很怕又跑去看恐怖片一樣。總之在感情的層面上那是一件不適合自己的事,可是又非常想要這種東西。

如果是運動的話,覺得自已需要一個教練,或一個按摩師,像是洛基跟米基那樣的關係。如果打不下去了,米基要幫我丟毛巾到場上。雖然不記得電影裡到底有沒有拋毛巾橋段,搞不好是想到第一神拳去了。

周末跟朋友去泡溫學,朋友說自已跟某個人的關係似乎走得太近了,他認為這樣下去不好,想要躲開。可是偏偏又有點享受這樣的關係。我說這真是麻煩,那種要近不近,要遠不遠的模糊關係最容易崩壞了。因為在泡溫泉,所以腦袋裡就出現了一個畫面。

我跟朋友說:「如果你逃開的話,你們之間就會變成一片沙漠了,但要保持潮濕,又不希望它發霉變質,實在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同樣的話,丟給我自己吧 。如果我逃開的話,也許就會成為一片沙漠了。要保持潮濕,保持筆的出水流暢,又不讓它變質,雖然是一件很困難的事,但仍值得一試。

不過朋友那段不太好的關係,還是變成沙漠比較妥當。我想大多時候我們都有米基跟洛基的一面,身兼拳擊手跟教練,雖然電影裡是兩個不一樣的角色,但在心裡面卻是同一個。我心裡的米基啊,好好幫我心裡面的洛基冰敷按摩擦擦嘴角的血吧。




純情的我們最好騙

繪圖:Tai Pera

Q:達達好,前陣子我在交友網站遇到一個很聊得來的對象,他幾乎符合我心目中所有交友條件,因為他我才走出情感的低潮。沒想到聊了三個月之後他竟告訴我有個很好的投資機會,唉,原來是詐騙啊……為什麼真愛這麼難找,為什麼我這麼好騙?(純情好騙姐)

A:
親愛的純情好騙姐,我幾乎可以想像妳跪倒在地上,仰望天花板,默默流下兩行清淚的慘狀。真愛就是這麼難尋,純情的人就是這麼好騙,沒法度啦。
說到受騙,就讓我想起我表哥。那年我還沒念小學,他則是個白目國中生。回外公外婆家的時候,表哥會陪我去附近小學玩,學校裡有跳遠用的沙坑,夏天的沙坑是個小沙漠,光腳踩著很燙,很適合假裝流浪,有時一陣風颳起沙,我就哇一聲自己跪倒下來,戲劇化地渴死在沙漠裡。我以為能騙倒表哥,結果他只往我這邊瞄一眼就繼續練習上籃,懶得理我。我詐死失敗只好哼哼地爬起來,這裡踩踩,那裡挖挖,天黑了才全身髒兮兮嘟著嘴回家。

每次到學校我們都各玩各的,表哥啪啪啪帶球上籃,我咚咚咚跳進沙坑。某天下過雨,吸飽水的沙變成黑的,濕度雖然適合堆沙堡,但我只想搓沙球。我大概是某種小螃蟹或是糞金龜轉世吧,總之那天我搓了十幾顆飯糰尺寸的沙球,並把它們當作我這輩子最傑出的作品。

沙盤推演,有夢最美。這球是香草冰淇淋,那球是薄荷巧克力,兩球堆在一起,變成灰撲撲的髒雪人。這球說長大想當月亮,那球發誓會成為彗星。童年真是一沙一世界,回想則是一球一殘念。

忽然嘩啦下雨了。我得挖個洞給沙球們躲。

表哥拍著籃球跑過來對我喊:「下雨了,回家吧。」「不要,洞還沒挖好。」我吼回去。他走到我身旁蹲下來,親切地告訴我:「不要挖了,淋雨會感冒喔。」「那我要帶它們回家。」我指著沙球們。表哥模仿大人的口吻說:「不行,它們離開沙坑就會壞掉。」「那怎辦?」「把它們藏在沙子裡就不會被偷走也不會壞,等下次再來玩。」

「好吧。」我低頭,照表哥說的做,把沙球一顆一顆排好,再輕輕地為它們蓋上細沙,像在為布娃娃蓋被子那樣小心。但雨更急了,表哥也急了,他捧起一大把沙子撒下,「好了,走吧。」「等一下下。」我回頭撿了根樹枝插在沙堆上,做好記號,然後才回家。

隔天是個大晴天,我吵著要去國小玩,表哥不在,媽媽親自帶我去。我抓著小鏟子,一進校門咚咚咚跑到沙坑,拔起樹枝,像個考古學家那樣,一鏟一鏟地開挖。

嗚,我被騙了。小沙球統統消失,變回普通的沙粒了。原來表哥去了大人那一國,他也會騙小孩了,以後不可以再相信他了。我在小方框裡淚汪汪,一陣風颳起沙,我不能就這樣倒下,我要繼續在這爾虞我詐的人間沙漠流浪,流浪遠方,流浪。

親愛的純情好騙姐,自從我被表哥騙了之後,我就開始四處尋找不再受騙的方法,經歷了二十多年的探求,我終於習得一套可以判別人性真假的祕術。在這裡傳授給妳:如果妳正坐在桌子前,請先起身,雙腳與肩同寬,雙手自然下垂,雙眼輕閉,眼球順時鐘轉四圈,逆時鐘再轉四圈,然後睜開眼,眺望戶外最遠處,看一朵雲、一座山或一棵樹都好,面向那個遠方閉目,默念「眼觀鼻,鼻觀心,心觀白鼻心」,再張開眼睛就能……覺得眼球放鬆。這是護眼操,世界上根本沒有那種再也不受騙的祕術,騙了妳,真對不起。

親愛的純情好騙姐,如果擔心受騙就什麼都不願意相信的話,我們的心會變得超級冷漠孤獨。無論我們在追尋的真愛是什麼,都得先相信它存在,但這種信念又會使我們暴露在危險之中,實在矛盾沒法度。也許最好的狀況就是保持半信半疑、半筋半肉的柔軟Q彈姿態,一面跟網友調情,一面撥電話給165反詐騙專線吧。

最後,請不要覺得我表哥是個壞人,其實那年我為了報復他,弄壞了他最心愛的玩具。為了賠償他,我省吃儉用,終於等到了一個很好的投資機會,現在就差一點點錢了,如果妳能先幫我補上的話……

2016年11月10日 星期四

影子蟲

野草星依賴的是萬有影力。

野草星人能夠站在地表上,靠的是影子。精確一點來說,靠的是影子蟲。牠們寄居在動物的影子裡,身體又黑又細小,成蟲最大身長只有一毫米,但只要數量足夠的話,就能將動物的影子牢牢固定在星球表面。

如果沒有這些影子蟲壓住我們的影子,我們就會飄離野草星。所以對野草星人來說,維持自身影子蟲的適當數量是一件攸關性命的事。

在野草星,一切沮喪、悲傷、憂鬱、驚嚇,等等負面情緒都會變成影子裡的黑。影子蟲則吸食這些黑,將其轉化成為重力。

過度悲傷的人排出超量的黑,引來超出自身所能負荷的影子蟲,導致影子過重。這種人到哪都得拖著一條巨大的陰影,如果不能及時除蟲,固定住影子的重量和形體的話,影子蟲就可能取得主導權,把宿主壓成一團黑呼呼的東西,變成一個連光線都逃不出去的洞。

在野草星人衰老的過程中,影子會變淡。並不是因為生活中完全沒有負面情緒,而是隨著身心的鬆弛,情緒反應不再激烈,於是減低了影子中的黑色濃度。如果影子不夠黑,九成的影子蟲都會離開,剩下一成的蟲則轉向吸收宿主身上的其它顏色,因此通常野草星的長者在飄離的同時,也會成為透明體。這些逝者身上的影子蟲,會還原為透明的蟲卵,散落在空氣之中,直到掉進下一個人的影子裡,才會再次復甦。

影子蟲的幼體是透明無色的,牠們擁有像蝴蝶一樣吸管狀的口器,用來吸食影子裡的黑。當透明的幼蟲吸食了足夠的黑以後,就會長出一對耳狀的純黑翅膀,變態為成蟲。但翅膀不是拿來飛的,那是感知器官,用來偵測宿主的黑,確保自己能時時刻刻跟著宿主。



***

小時候我的影子很濃。

當我一個人在外頭玩的時候,我常盯著自己的影子看,同時故意想一些很悲傷的事情。我會去想路邊被踩扁的小花,想落下來的葉子,想那些沒有機會發芽的種子,想我怎麼會自己一個人站在曠野之中,朋友們都去哪裡玩了呢?我一面想著這些事,一面盯著自己的影子,就能聽見影子蟲聚集的腳步聲。只要能想出一百件悲傷的事情,我的影子就會變大變黑一點點。看見自己的影子長大,讓我覺得自己像個大人。

某個早晨,媽媽帶我上市集採買,天光斜,我小小矮矮的影子被拉得跟大人一樣高。我們手牽手背著光走,我沿路一直低著頭,看見媽媽纖弱的影子,忍不住又開始想悲傷的事。我想媽媽要是老了,就不能帶我去市集玩了;我要是放開媽媽的手,走丟了沒辦法養活自己就會死掉。我想著想著就聽見影子蟲的腳步聲,有些影子蟲從媽媽的影子裡溜到我這邊。

每天睡前我都會回想幾件悲傷的事,比方說好幾天沒有看到恆光星、隔壁村的女孩不跟我當朋友了、我的糖果只剩下一顆⋯⋯之類的。這樣的話,媽媽來說床邊故事的時候就會有新的影子蟲到我這國。我以為只要我的影子蟲越多,我就能越快長大。

後來我的影子越來越黑,我也長高變強壯。媽媽的影子蟲在我這裡定居之後,再也沒回到她那。

原以為媽媽有很多煩惱,所以從她那邊偷一點影子蟲應該是在為她減輕負擔。但我卻發現,媽媽的影子變淡了。她右臂的影子裡幾乎沒有影子蟲的蹤跡,我才驚覺:如果我繼續偷她的影子蟲的話,她可能會飄走。

我試著去想一些快樂的事。但當我想到草原上自由的風,我就覺得風好孤獨,當我想到女孩可愛的笑臉時我就想起我們絕交了⋯⋯我沒有辦法阻止自己往外壞處想,我越阻止自己,就越悲傷。影子裡堆積了大量的黑。

所以只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離媽媽遠一點。不要讓她的影子蟲再跑到我這裡來。

出門的時候我不再牽媽媽的手,睡覺前也不讓她親吻我的額頭,我非常小心,避免讓自己的影子碰到她的影子。但我的努力一點用都沒有,我只要跑得稍遠一點,就會被媽媽叫住,最後總是被她牽回去。影子蟲一隻接著一隻,悄悄溜進我的影子裡。

有一天媽媽又要牽我的時候,我發現她的小指頭徹底變成透明的了。那個瞬間我甩開她,立刻跑開,嘴裡叫著:「不要,不要,不要。」當時的我說不清楚,但我想說的其實是:我不要那麼多影子蟲,我不要再長大了,我不要媽媽變透明,我不要害她飄走。

我丟下媽媽,逃到家裡附近的空地躲著,天光斜到另一邊,我的影子變得更大更黑了。我聽見影子蟲的騷動,牠們沸騰起來,不斷發出滾水般的啵嚕聲。低頭一看,牠們像黏液一樣從地面開始往上爬,一爬上我的腳趾頭,就立刻變得像墨水,迅速把我染黑,腳踝、小腿、膝蓋、屁股、背脊接連淪陷。黑暗上升到胸口之後,速度稍微減緩,卻在脖子的地方分頭往左右手去。當我的手指頭末梢爬滿影子蟲的同時,我的眼前忽然一片黑,什麼都看不見了。

我被那片黑暗壓倒在地時,聽見有個腳步聲朝我衝來,下一秒,啪,我被賞了一個耳光,但一點都不痛。這個人把我扶起來,讓我坐著,然後不斷拍打我的背。我嘔出一口痰,張開眼睛,模模糊糊地看見那口痰居然是黑色的。媽媽找到我了,焦急地搓揉著我的背,嘴裡唸著「沒事了,沒事了。」聽到媽媽的聲音,我全身放鬆昏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家裡的軟草床上,房間內非常明亮,我身邊環繞著大小燈具,各種盤子和鏡子,整個家裡所有能發光和反光的東西都被拿到我床邊。

我聽見媽媽在廚房切菜,她感覺到我醒了,到房間來看我。她說:「晚上都不可以關燈,要固定好你的影子。」說完,她又回廚房去忙。過了一會她再來的時候,端著一碗熱湯要餵我。

她開口:「被誰欺負了嗎?」我搖搖頭,接過碗,不讓她餵。我說:「我是個大人了,我有自己的心事,不必什麼都跟你交代。」話一說完我就後悔了,媽媽的臉色也沉了下來。但神奇的事情發生了,我身上的影子蟲竟然跑回媽媽的影子裡,我想,媽媽當時一定很悲傷吧。不過,這樣一來她就不會飄走了。

後來,我時不時會做一些會讓媽媽傷心的事,這樣她才有足夠的黑可以維持影子蟲的數量,繼續留在野草星。這麼做雖然也會使我痛苦,增加我影子的重量,但如果我們不互相傷害,就很可能會失去彼此。這就是野草星的殘酷之處。

直到離開野草星很久以後我才明白,萬有影力的來源不是影子蟲,而是這些悲傷、痛苦的負面情緒,把我們留在地表上。

2016年11月5日 星期六

泡麵架前

下午回家之後,就把昨天失眠的份補了回來。醒來出門去逛書店,為下星期寫作課採買素材,然後搭捷運去關渡,散步以後騎腳踏車回家。一路上有星星,風也微涼,騎下社子大橋,沿路有淡水河作伴,藉著足夠的空曠,我才逐漸從頒獎典禮上的亢奮與混亂中回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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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陪周武翰去家樂福採購,興奮地告訴他今天要頒獎的事,我們站在泡麵區,他正在猶豫著要買麻油雞還是花雕雞麵,背景音樂是天天都便宜逛逛家樂福的時候,我拿著感言的草稿念給他聽。他一如往常機歪地給出了修改的意見,我覺得有道理,作筆記,他決定兩種口味都買一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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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去頒獎典禮,拿回了佳作,於是這段得獎感言唯一的一次發表,就是在家樂福的泡麵架前面了。有點搞笑,但是,很適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