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7月24日 星期六

只要吃到好吃的咖哩飯,似乎就可以繼續奔跑下去

 光是這個星期,我就交出了三篇稿子,照理來說已經很累了,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想要再寫一點東西。今天沒有截稿日,下午看著窗外,一邊在房間裡唱卡拉OK,一邊想起在地下道奔跑的畫面。

那是連結台南火車站前後站的地下道。
三月底的一個星期六。當時去參加26計畫Y學校和沛沛若恩舉辦的聲音工作坊,星期六的早上我穿過車站走過去,等我走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看到文玲恩師已經在門口把風了,這時候才忽然想起自己忘記買報紙,那天有我的稿子刊出。
我先到成大校內的便利商店去看。穿過榕園,走進地下,那間全家沒賣報紙。由於上課的時間到了,所以只好先回教室去。聲音工作坊的課程很好玩,要每個人出去採集外界的聲音。我忽然想到要趁這個機會去找一家便利商店買報紙,把手機拿出來查地圖,發現最近的便利商店,還是在車站對面。從教室到車站的距離蠻遠的,用走的來回大概需要半小時吧。
所以我就用跑的。
在三月的台南陽光中奔跑,並不算太熱。車站前的路什麼都沒有,聽得到鐵軌的聲音,還有麻雀在飛上飛下,大家不是騎車就是開車,路上幾乎沒有行人。有一兩個大學生一樣的孩子,漫不經心地走向車站。
只有我在跑步。我跑到車站門口,看起來像是追趕火車的人,我在地下道裡奔跑,也順便把錄音筆打開,錄下等一下工作坊要用的腳步聲和迴音。奔跑的時候我覺得很興奮,因為我有一個目的,我要去買我的作品,我要買到今天的報紙,奔跑的時候因為我喘氣和腳步聲都太大,嚇到了幾個路人。但我沒有停下來,這樣的跑步,好奇怪也好快樂啊。
買到報紙後,繼續跑回程,一邊跑一邊喘,彥晨傳訊息來問我是不是迷路了,回得來嗎?因為我已經遲到了五分鐘,大家開始分享自己的錄音了。我很糟糕,我對別人錄了什麼不太感興趣,我只想看到自己的文章被印在報紙上而已。
跑跑跑。兩個月後五月初,輪到我回台南帶連續三天的工作坊。
最後一天工作坊結束之後,我想要穿過地下道,從前站到後站去吃一家咖哩飯。結果當我一走進地下道的時候,發現居然找不到路,原本我狂奔過的那條隧道為什麼不見了?是我走錯邊了嗎?是時空發生什麼扭曲了嗎?我在車站附近背著十幾公斤的背包還有三天的疲憊以及對咖哩和啤酒的飢渴走來走去,汗水滲透,心力交瘁。
當我第三度走進地下道入口的時候,我放慢腳步下樓,這才發現原本我要走的地下道連通入口處,被蓋上了一塊與牆面幾乎分不出顏色差異的鐵板。我敲敲那鐵板,確定那背後是空心的,才確定原本的路,就在前方。那是一條捷徑。
非常疲憊的再爬回地面上,這下我確定,路是被封死了。而且以一種非常神秘的方式消失在我的面前,對我而言是非常非常奇幻的經驗。地下道本身就有神祕感了,消失的地下道比地下道本身更加神秘,而上一次在地下道裡奔跑的記憶就這樣連同場景一起被阻隔在那面鐵板魔障背後,也讓我更加懷疑當時在地下道奔跑的記憶的真實性。這一切的懷疑加總在一起,讓我在車站旁差一點點就要與現實決裂發生崩潰。
我回到地表上來。
這才看見張貼在地下道入口處的施工說明。但我讀不懂它的路線指示,決定憑記憶和方向感,繞了一段遠路(印象中是青年路),才總算走到後站去。找到那間咖哩飯。
我站在店門口,鐵捲門半開,朝裡面的店員看了一眼,確定今天是會開門的,就站在門口發呆等著吃晚餐。那三分鐘的等待裡,我慢慢恢復對世界現實感的信心。咖哩的香味,啤酒冰箱的嗡嗡聲,鐵捲門即將為我升起,咖哩飯是真的在那店裡面存在著的。
五月回來之後沒幾天,我們就進入三級警戒了。就在剛才,地下道的迴音又傳進我的耳朵裡,那面把路封起來的鐵板魔障,是否還在呢?這個世界一切現實,也許沒有我以為的堅固,搞不好很輕易地就會扭曲起來。
寫到這裡,覺得晚餐很想要吃咖哩飯。只要吃到好吃的咖哩飯,似乎就可以繼續奔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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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6日 星期二

皺眉頭

 眼疾的事情總之就是個性的事情。個性會影響我使用身體的方式,因為個性當中有情緒,情緒當中有波折,波折會變成表情,表露出來就會皺眉,皺起眉頭的原因是想把每一個字都看清楚看仔細,想把每一個人每一個謎題每一個謊言或是每一個真相通通看穿,結果就是每次寫稿改稿的時候臉都會不自覺地崩起來。當我說不自覺地,是整張臉整個頭皮還有肩膀跟耳朵都進入另外一種模式,連呼吸都變淺了,橫膈膜不太移動,怕太大地呼吸驚動到了即將被我看穿或看漏的什麼。

放鬆地讓自己按照自己本然那樣放鬆地去打開肋骨原來是這麼困難的事情。我的胸腔雖然大,但肋骨沒有辦法好好地動作,這可能就是為什麼胸腔會大的原因──我需要很多空氣,可是因為一直沒有辦法好好讓胸腔和腹腔一起工作,讓橫膈膜幫助我呼吸,所以就只靠著擴大胸廓來呼吸。神奇的朋友說過,可能是因為我一直收著肚子,不想讓別人看見我凸的肚子,所以才害得我胸腔突出。

我沒有好好呼吸過。

沒有好好呼吸過,運動自然就快不起來。但還是想要動,所以肺活量就靠著肋骨去硬撐,長期硬撐下來的結果,就是僵硬,呼吸量不足。從這邊開始,又想要看穿,表情就會緊繃,五感被強迫張開,強迫張開的結果就是一個人能收到的訊號都是經由努力才能收到的訊號。反覆努力結果自然會流進來的東西反而被那份努力嚇跑了。

寫作變得很難看,詩意的連結也一下子就散掉了。把什麼當成了機會,就撲上去,就為他設計計畫,就太想要得到了。一旦變得充滿企圖心,就可以變成一個偉大的企劃。再偉大的企劃,終究只是一個企劃。企劃就是把所有細節都找來組成一個案子,讓案子按照計劃發生,排除所有風險與困難,完成預期中的結果,向那需要收穫結果的人交代。以結果交換某一種自我認可。

人們之所以搞錯狀況,是因為我們都想要成為另外一種樹,結出我們所不能結(傑)出的果實。為了要生產芒果而拚了命的芭樂樹,生出來的芭樂要怎麼樣才能夠跟期待芒果的客人交代呢?沒辦法的。樹也沒辦法拔起根走向芭樂農。不想再用奮鬥的方式去對抗生活了。參加比賽證明自己,書寫計畫獲得補助,這些一直當成奮鬥的事情,就當成生活吧,不要對獎金、補助抱有自我認可的期待,那就是工作中的一份選項。這些年下來做過一輪,身體該受的傷也受了,因為自己正在恢復,所以才有了反省。

今天下午,看完中醫之後睡了一個很沉的午覺,中醫幫我針灸,我的眉頭流出的血比平常多。回家吃過飯以後,我非常非常放鬆,手腳都無力了那樣被解開來,整張臉像是死掉那樣睡著了。我真的覺得我就要幸福地死去地那樣睡了一個午覺,多麼放心,多麼輕鬆,多麼信任。如果從此以後每一天地午睡或是晚上睡覺都可以這麼輕鬆該有多好。

到了晚上,眉頭又皺起來了。

因為原本是放鬆的,所以感覺得到頭上肌肉一條一條在束緊,呼吸也變淺了。當我想著接下來要開的會議,要寫的稿,以及所有的野心,眉頭就鎖起來。所以我總算明白了,是這種被野心奴役的反應,那種想要爭取,想要獲勝,想要證明自己可以的心情,讓我的身體受傷的。我的感情,我的慾望,我的這些那些,要放下。

放下來就可以呼吸。一直端著就不行。

一天之中我可以端著,但也要放下,然後記得呼吸。這樣才能給身體休養修復的機會。被針灸的我,體驗過這種放鬆,也許可以更自然地過這一關了。快了吧。

啊,寫部落格就是爽,來隨便結個尾。

總之,一個課題沒有三五年,大概是不會遇到曙光的吧。但我漸漸感覺到有什麼比較輕鬆的時刻就要來臨了。當放輕鬆的聲音邀請我的時候,就不要拒絕放鬆了。就睡一個午覺。就不要再端著。就放下來,坐下來,躺下來,倒下來。

呼吸吧。呼吸的時候輕輕地看眼前的世界,讓每一種顏色每一種光線每一個細節都自然地進入,或者自然地漏看,看見的就看見,漏看的也是必要的。

哇哈。有出席也好,沒出息也罷。眉頭可以不必再皺那麼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