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3月15日 星期二

眼病

 昨日眼科回診,有些事情醫生要跟我討論交代,於是被排到最後,到門診結束整個眼科每一個醫生都下班了保全要來鎖門了才離開。

離開前,還有一位患者也跟我一樣留到最後,他找我搭話,因為打算要參加實驗型的治療,來減輕手術的費用,想問問我是不是患了跟他一樣的病,他七十歲左右,因為檢查白內障的緣故才發現自己罹患黃斑部病變。我的病不太一樣,所以治療手段和預後也不同,不過因為我患病經歷有四年,他是這個月才發生的,所以某種程度我算學長,就叫他學弟吧。我向學弟說明我要做的手術叫做光動力刀,學弟也在考慮這個療法,便問我,光動力是什麼?
學弟聽力已經不大行,我趁著護理師和醫師關著門在忙,就大聲地偷偷跟學弟說:「就是往血管內注入化學藥劑,然後對著患部照光,讓藥物因為特定波長的光線起光化學反應,理論上就可以封閉腫瘤或新生血管。」
學弟問:「那為什麼要叫動力?」
我嘿嘿笑說:「因為藥照了光就會有動力,所以才翻譯成光動力吧。」學弟也笑了。學弟的太太問:「風險如何?」我警覺地說:「我們患的病不太相同,所以風險是相對出來的,這個要問醫生啦。」
學弟的太太開始連珠炮地問我相關的問題,我無力招架。然後她又回頭不斷要學弟打起精神,說他們好多朋友都得了沒藥救的病死掉了,學弟這個事情還有藥醫,不要太沮喪。學弟的沮喪我懂,不過也不能多說甚麼。眼病的事情所造成的苦,是一睜開眼睛就會感受到的。就算不說,也無法擺脫,只能慢慢在生活中尋找可以重新詮釋自己生命的觀點。我跟學弟用看不太清楚的眼睛,盯著彼此的鞋子陷入沉默。
護理師這時候推門出來,我跟學弟從兩個交換資訊的普通人,變回了患者,學弟簽了手術同意書,我也簽了。學弟跟他太太已經搞定了,先離開。離開前他們對我點點頭。
我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診間外,等著護理師召喚我。忽然發現生病的經驗也不全然都是壞事,生病能讓我理解學弟的沮喪,而且能夠讓他稍微笑一笑而不感到完全的孤絕。不過反過來說,我也很感謝學弟,他在我最孤絕的時候向我搭話,我透過說話而解除了自己受困的狀態。我們在眼病上是短暫的想像共同體。
離開醫院的時候心情很平靜,搭捷運,到百貨公司轉一圈再回家,把穿去醫院的衣服通通洗掉,再洗個熱水澡。三月該做的事,就在三月把這些事情一件一件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