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8月22日 星期二

我想像薛西佛斯一樣快樂

【我想像薛西佛斯一樣快樂】
E告訴我:「我覺得是你要先讓自己覺得有感,別人看了才有感,就像你說假音那個因為是你真實的感覺 我看了就大笑覺得超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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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要賣東西心情就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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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很快樂,跟插畫家一起工作很快樂。今年初我們又開始工作,我問她說,今年要畫甚麼?她說,想要畫一點關於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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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正好也在那個「病」的狀態裡,因為想要解脫出來,很快地就寫出了四篇身為現代人會有的虛構病症的初稿。對我來說那近乎一種絕望的狀態。所以現在一想到要把這個東西,推銷給不知道需不需要這個的陌生人,就覺得怪。其實現在的校園版行事曆,該有的都有了,並不需要我們這個版本繼續為學校服務什麼。我想繼續工作下去的原因單純只是喜歡跟插畫家一起討論,一起交換資訊和心得,喜歡用這樣慢慢地,想很開的節奏來回工作。這樣我可以任性地指出我想要指出的東西,她也可以畫她想畫的,做她想做的實驗。創作政大頭這件事,已經變得太私人,太自由,又太沒有賣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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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在讀卡謬寫的〈薛西佛斯的神話〉,薛西佛斯就是那個被處罰把圓滾滾的石頭推到山頂上的那個傢伙。推上山頂,巨頭固定不住,所以就再次滾下山。薛西佛斯就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把石頭推上去。這是天神對薛西佛斯的處罰。感覺天神給人類的處罰,就是這種荒謬的徒勞。我們一天一天重複著必須重複的工作,有些人醒來感到荒謬,決定叛逃。有些人感受到荒謬,卻能夠繼續地工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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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謬在最後一句的結尾是這樣說的:「通向山頂的奮鬥本身,就足以充實人心。我們應當想像薛西佛斯是快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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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麼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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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想要讓所愛的人快樂起來,盡了全力,那快樂卻總是一下子就消散。明明想要讓自己也快樂起來,去運動,去購物,去發表作品,那快樂依然像石頭待在山頂上的那半秒鐘那樣短暫。明明就是這麼地徒勞,為什麼還是想要活下去,為什麼還是這麼熱烈地想要把石頭推上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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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對於能讓我愛的人快樂起來這件事感到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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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件小事,為某個特定的人寫,跟某個人一起喝咖啡,讓我擺脫虛無,讓我感到充實。即便要把某個人推上山,不會比推石頭容易,即便他的孤獨比我的孤獨更巨大,我也要把我的臉貼著,用我的體溫把那顆石頭抱暖,跟這個人一起上山下山。我知道地心引力像絕望一樣一直在那裡,我也知道山頂一直在那裡,但這個矛盾我願意接受。所以我繼續推著石頭。往山頂前進,滾下去,往山頂前進,滾下去,往山頂前進,滾下去,往山頂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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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來許三個願,希望自己能更知道自己將要面對什麼,希望自己能夠不把滾下山當成處罰,希望有一天我能體會或得到薛西佛斯的快樂。希望終有一天這一切會像小時候帶著游泳圈去玩滑水道那樣好玩。嗯,再許一個願也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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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一想到要賣東西心情就掉下去,之後還是會想辦法把石頭再次推起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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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這是一篇M屬性的自白。












2017年8月21日 星期一

一聲響亮的 救!

                                                                           圖 Tai Pera

Q
李達達好,我每天上班都遇到怪事,害我變成一個煩躁的人。該提供資料的人遲交(或亂寫),還怪我為何要求這些資料,殊不知我也有苦衷,我只是被指派任務,他們應該要去怪上級長官才對。總之,我想快樂地工作,結果每天上班都氣呼呼,有沒有什麼方式可以讓我變回氣質的OL,過得快樂一些呢?

(辦公室負責彙整資料的苦主)

A
親愛的辦公室負責彙整資料的苦主,為了站在妳的立場思考妳的提問,我發揮了全部的想像力,把自己想像成一名氣質OL(Office Lady,辦公室淑女)。結果我發現自己既沒有Office,生理和心理層面也都很不Lady,關於成為OL的條件,我完全不具備,頂多只能當一個有氣質的XL。

幸好我有一個OL朋友。

我們三年見不到一次面,她像某種周期很長的彗星那樣,久久才撥一通電話來給我。幾個月前她在電話裡抱怨工作,情況與妳的極為相似:某部門同事拖欠資料,造成她綿綿無絕期的痛苦。

但與妳的狀況不同之處在於,她暴走了。

她說:「後來我把整間公司的資料統統先整理好,但拖了半年沒交出去,直到大老闆來催,我才告訴他,『全公司的資料早就弄好了,獨缺某部門,只要他們今天把資料給我,我今天就可以送件。』因為大老闆親自去催,對方很快就交上資料。不過,押著全公司資料的人畢竟是我,所以我這邊也收到了嚴重的警告。」我在話筒的另一頭一面佩服,一面想起以前的事。

十幾年前的我們都是國中生,暑假的某個晚上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

電話響的時候我躺在客廳沙發上看電視。她很無聊,我也很無聊,所以我們就聊了五十分鐘。那是我第一次講這麼長的電話,還不知道會有副作用,掛掉電話才發現我的脖子像被灌了水泥一樣,無法動彈。

雖然脖子很痛,但我不覺得苦(這算不算硬頸精神?)。因為對方是女生,對我來說女生簡直是來自異世界的人類,一想到可以與異世界的人通話,我就興奮得不得了。

我們密集地聯絡,交換各種意見與評價。她說一號同學打球很帥,二號笑起來像笨蛋,三號有一套瘋癲的處世之道,四號明明很聰明可惜不努力……我說理化老師有點兇,歷史老師的笑話很低級,童軍老師最可愛……

「金城武跟王力宏如果要我選一個的話……」講到一半她那頭忽然斷線了,我回撥好幾次都不通。因為在放暑假,沒法到學校當面問她發生了什麼事,我只好每隔幾天打去一次。

但接電話都是她家人。

她不是在洗澡,就是在前往浴室的路上,沒辦法接電話,也從未回電。我很生氣,氣到以為自己只是想找個人說話,所以就連補習班工讀生打來的招生電話也接起來拚命講,講完之後反而更空虛。畢竟只有她是與我旗鼓相當的對手,我們聊起天來像在打乒乓球,互相廝殺,卻從不掉球。其他人終究比不上她。

就在我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討厭我,不想再跟我這種XL的傢伙聊天時,她終於打來。聽筒裡她低聲地說:「不能講太久,會被我媽聽見。」原來不是她要疏遠我,而是她家通話費暴增,所以她媽開始進行電話管制。

畢業後,我們只在市話費率最低的深夜時段聊天,聊理想與未來,聊挫折與怨恨,聊因為所以蟑螂螞蟻數學國語生活與倫理。

高中、大學、出社會,隨著各自的世界愈來愈開闊,電話兩頭陷入沉默的次數也愈來愈多。如今已發展成一年互撥一通電話給對方祝壽的狀態了。

幾個月前她打來的時候,我困坐在便利商店裡看著馬路發呆。

她抱怨完隨便下了個結論:「上班就這樣,分內事做完,其餘的時間就是自己的。你呢?你過得怎麼樣?」這一問讓我感覺自己像玩紅綠燈遊戲的孩子,喊出「紅!」以後等了好久,終於聽到一聲響亮的「救!」她不是打來訴苦,而是來確認朋友是否還活著。

所以親愛的苦主,趁有事可抱怨,打個電話給妳的好友吧。妳一句伴君如伴虎,他一句拌飯如拌麵,兩人嗚哩哇啦亂講話,就算什麼都沒解決也是一種互相拯救。

也許聊著聊著,就能找到變回氣質OL的辦法。

●本專欄誠徵生活難題,請簡述您的疑問或者困境,並且附上您的暱稱、職業等等個人資料,寄至繽紛版收件信箱(benfen@udngroup.com),李達達將竭盡一切所能為您分散注意力。

20170810 UD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