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3月28日 星期四

一個兩光的人

上個禮拜以為自己把心愛的頭燈搞丟了,以為掉在客運上,打電話客運公司,拜託司機幫忙找。結果沒找到,垂著頭回台北之後,立刻衝去登山社要再買一個新的。沒想到同款頭燈已經賣光光了,查了資料,咚咚咚跑去西門町買。
那間軍用品社裡好多港澳中的觀光客,有人來買甩棍,有人來買大刀,那些東西似乎在中港澳都不容易買。好幾個男子像是小男孩那樣團團圍住老闆,問這問那。老闆表面上耐心,心裡卻很不耐煩地解說著。
我趁機亮出手機螢幕上的照片,詢問老闆頭燈的位置,老闆聽出我的台灣腔,用一副「自己人」的表情為我指出櫃位。我找到了我要的頭燈,端著那燈在店裡亂逛,等到所有中港澳客離去,過了半個小時才輪到我結帳。
老闆說:「抱歉讓你等那麼久。」給了我一個便宜十塊錢的折扣。我心滿意足,一走出店門口,就把頭燈夾上帽沿。打亮光,在原本就已經亮晃晃的台北街頭,騎著ubike回家。
回到家,發現這盞燈雖然跟搞丟的那一盞同樣型號,可是開關按鈕的彈力相當不同,而這個按鈕的手感,幾乎就是我跟那一盞燈關係最密切的地方。於是我升起了一股莫名的哀愁,就算買了同樣型號的東西,這一盞燈也不是我搞丟的那一盞燈了。
就在這小小悲傷和小小體悟的瞬間,我發現床邊地上有一個黑色的影子。
原來我把燈搞丟在家裡,完全沒帶出去旅行。
太好了太好了,原本的燈還在,而且又多了一盞。拿起熟悉的頭燈,夾在帽沿上,按下按鈕,果然這才是對的手感。但新的頭燈我也覺得必須公平對待它,於是就把兩盞燈都夾上去。
我在房間裡把燈都關掉,戴上夾著兩盞頭燈的帽子,搖頭晃腦起來,到處亂照,非常快樂。
我知道那快樂自有它深層的因由,那是一個小小的安慰,我並沒有失去光,而是成為一個兩光的人。

2019年3月4日 星期一

2018年的草率紀錄

                                         這是2017~2018年之間,在寶藏巖駐村的紀錄影片。
                                         由鄭名均、劉怡均拍攝製作。
                                   
   寶藏巖是我虛構寫作的起點,我以石頭為標記,仿效當地居民搬石頭造自己的家屋,我用石頭造自己的虛構故事。這個虛構行為,也是歷史的一種違建,這批作品總共有28篇虛構故事。每篇大約兩千字。在寶藏巖駐村期間,我白天寫虛構故事,晚上寫生活觀察以及思考筆記,一天大約四千字至五千字左右的工作量。雖然並不是什麼高品質的東西,只是初稿,但這期間也累積了約五十萬字。很不錯,我辦得到。但內容一點用都沒有,哈哈哈。

這是2019麻豆糖業大地藝術祭的宣傳影片,拍攝製作是
陳黎恆青+海口一號工作室

在麻豆的寫作也是小說,這次一份作品做了兩套形式,第一套是挖了糖罐子,把故事埋在土裡,罐口留在地面上的故事集,叫做「不好意思糖沒有了,故事會有點苦可以嗎?」另一套做成書,叫做《不加糖的謠言》內文是一樣的,但展覽形式截然不同。






在這兩套作品當中,2018年還有一套:《讓我讀你》。這批作品只有十三篇,是受台北國際藝術村所邀,參加《透明象限》的藝術採集計畫進行的創作。故事,有點可怕。

這次則與行為藝術家許家禎合作,共同把一個咖啡廳空間,變成異樣的閱讀與算命空間,是一個非常奇特的創作經驗。




2018年幸運地開始做起藝術創作,一面創作一面開發自己,但就像開發山林那樣,過程當然也受了傷,水土保持變差了,大雨一來就流失了土壤。但變強壯的東西也不是沒有,更知道自己能承受的極限為何。還有身為創作者的現實。

8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在《讓我讀你》的展覽期間,收到了可愛的政大學弟妹的邀請,他們將我當成校園人物來採訪,說實在我想要假裝鎮靜,但真的很虛榮。啊,總算在做的事情有人睜大眼睛在看著,我碗裡的剩菜,原來也有人感興趣啊。

《無法停止寫作的李勇達》P30~P45:https://issuu.com/nccuvos/docs/nccuvos25

今年,這些活動的紀錄影片還有採訪,讓我發覺,作品和宣傳這件事情必須要把人變得很特別,加工成有吸引力的某種ICON,但正因為需要加工,我才明白自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普通。而這個普通與平凡,竟然在某些低迴的夜裡,成為了一股自由而且踏實的力量。我反而越來越相信,越來越珍惜我的普通了。

帶著這一份普通,我的生活會通向哪裡呢?
相當期待。






                                     

失約了就回來當隻貓吧

                                                              圖:Tai Pera



都是為了雞塊焗烤飯
本月小毛病通訊病友是青春名人堂的黃宗慧老師。黃老師寫道:「我對於每天幾點該做什麼事有種強迫症似的執著。特別是動物的放飯時間,聚會時我經常用貓要吃飯的理由說要回家了,也不是祕密了,就是一種貓吃飯皇帝大的概念。不可晚於八點,否則我會小抓狂。」

親愛的黃宗慧老師,提到放飯時間,我也有段抓狂的回憶。

那是一個大熱天,當時我小學四年級,是那天唯一的值日生,值日生最重要的職責是到蒸飯間把全班便當抬回教室。但我也是個乖兒子,乖兒子最重要的職責就是別讓媽媽數到三。所以除了抬便當之外,我也必須趕緊領到媽媽親手為我跟弟弟做的雞塊焗烤飯便當。

只要老師能準時下課,一切原本都能順利的。午餐放飯鐘聲響,級任導師怒如雷。她下令全班罰靜坐,十分鐘。老規矩,一人睜眼,全班加罰。

我在冥想中,看見了我那手提雞塊焗烤飯的母親,母親的面容讓我想起前一晚,我跟弟弟調皮,才被她狠狠修理過一頓。絕對不能再送修了。大熱天正中午校門口,我的母親即將數到三,我再不趕到她面前,她就要摔便當回家去了。那象徵幸福和平與愛的雞塊焗烤飯,就要消失了。

「哈─啾!」某同學打了噴嚏,另幾名同學噗哧笑出聲。老師拍桌怒吼:「再坐十分鐘,笑啊,再笑你們就統統不准吃午餐。」

我閉著眼,寄望弟弟夠機伶,能代我向母親領取便當。當時我真心希望我們是能夠心電感應的兄弟。「弟弟啊,幫我拿便當吧,弟弟啊!」這段求救信號在我心中重複發送了無數遍,我閉著眼,等不到弟弟回應。

時間總算到了。「碰碰碰碰碰」,老師像是要把講台給踹破那樣,踏著重重的步伐離開教室。直到有人大聲宣告「老師走了!」全班同學才真的鬆一口氣,每個人都睜開眼睛,又吵鬧起來。這時我踢開椅子,跳下樓梯,在穿堂右轉,抵達校門口。

到了校門口,只看見弟弟。我跑得太喘,還沒辦法開口問他,弟弟就淚眼汪汪地先問了我:「葛格,馬麻怎麼還沒來?」大熱天正中午校門口,一對嗷嗷待哺的小兄弟在等媽媽來。那時我們沒有手機,我身上也沒有零錢能打公共電話回家。

幸好,在被遺棄的恐懼襲擊我之前,媽媽出現了。她笑得抱歉,說:「烤焦了,結果我重做了一遍,快去吃吧,要趁熱才會牽絲喔。」我餓昏了,直接捧著焗烤飯回到教室。

慘遭蒸飯黨包圍
在教室等著我的,是一群憤怒的蒸飯黨。

幾個男生將我包圍,輪番質問:「你去哪裡了?」「什麼?」「你去拿自己的便當?」「你這個自私的胖子!」「你就是這麼自私才會吃得這麼肥啦!」我完全無法辯解,羞愧得快要哭出來。

我放下自己的便當袋,再度衝回一樓,到蒸飯間去。一打開蒸飯箱,白煙竄出,我才發現自己忘記帶抹布。白鐵籃子是有點燙,但我已經四年級了,應該撐得住,就決定赤手把整籃便當抱回教室。

便當送達,蒸飯黨之怒暫時平息,我的便當卻被報復性地藏了起來。等我終於在掃具箱裡找到便當時,午睡時間都過半了。我一面用湯匙挖著冷掉的雞塊焗烤飯,一面忍耐手痛。那個午後,小小的燙傷造成小小的水泡讓小小的我微微長大。

親愛的黃宗慧老師,這段回憶中抓狂的人並不是我,我只是付出了一點點代價。我學到,血糖高低攸關生死,無論對什麼生物來說,開飯時間都是神聖不可拖延的,所以按時回家餵貓之必要我懂。那不是強迫症,而是責任感、恐懼感以及愛所構成的生活規律。

親愛的黃老師,鐘錶上的刻度是人類用來約定的信物,準時的妳遵守了與貓的約定,妳選擇回家餵貓,就代表許多場合妳必須提早離席。而我愛我的母親,決定先去見她,背叛了值日生的工作,於是必須面對抓狂的蒸飯黨。我們的身分太多了,並不是每個約定都能守住。所以哪天,妳若失約了,請別太自責,被指責的話也絕對不要統統認帳。

要記得,在讀得懂鐘錶之前,我們都只是小動物。我有鬍鬚尖牙,妳有肉球小掌,人格經營發生困難的那一天,我們就回來當隻貓吧。喵喵喵喵喵喵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