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2月18日 星期四

致那些終將發光的影子女孩

致那些終將發光的影子女孩 圖/Tai Pera


問:我平常是個毫無存在感、可以和任何背景融為一體的人,最近走在街上看到模特兒的海報,才發現自己想當個發光的人。我該如何穿搭,才能如燈泡一樣閃亮、讓人過目不忘?(台北市╱影子女孩)


答:親愛的影子女孩,我也曾受同樣的問題困擾。

某天晚上我穿得一身黑,憂鬱地散步經過橋下,差點被一輛機車撞上。幸好我身手矯健,一個華麗閃身跳開,才逃過一劫。餘悸猶存的我腎上腺素不斷噴發,我面無表情,但心臟卻差點變成青蛙跳走。我坐在路邊喘息,反省一番,才發覺自己實在太黯淡了,再不趕緊「開光」,也許哪天我在路上裸奔也會被視而不見。

我在原地胡思亂想,突然間,天啟來了。

有位大叔,遠遠騎著腳踏車朝我靠近。我事先不知道那是一位大叔,原本他只是來自遠方的一個光點。隨著距離縮短,亮點逐漸有了形狀。光芒散射成藍、綠、紅、黃、白、紫色,我還以為是霍爾的移動檳榔攤。當他又靠近了些,我才知道那只是輛腳踏車。台語小調傳進我的耳朵,隨身音響微破音,大叔的哼唱微走音。

他的腳踏車裝了頭、尾燈,卻讓人分不清哪邊是頭,哪邊是尾。車輪輻條上也黏了一排LED燈,轉動起來聖光四射。除了輪胎,他連車架、龍頭、前叉,甚至踏板上都掛滿了燈。他是這座城市最光明的存在,每隻蠶寶寶一看到他就吐絲,想要快點長大成蛾,生出翅膀飛撲向他。

他的衣著更傑出。從安全帽到鞋子,沒有一處黯淡。燈條隨他的四肢扭動,他一屈膝,光就彎折,他一踏踩,黑暗都被驅逐。簡直人肉光明燈。他的出現,讓我想起國中的歷史課本。以前我每讀一次課文,就用螢光筆畫一次重點,結果到學期末,整本書都被螢光筆塗滿,全部都是重點,反而變得沒有重點了。

他一面哼歌,一面踩踏,輪子滾動,金光閃爍。我看不清他燈光底下的臉孔,只從歌聲中聽出他非常自得其樂。他像顆彗星那樣從我面前一閃而過,越騎越遠,長長的尾音拖在風中微微降KEY,一個轉彎就聽不見了。黑暗爬回街道,我的瞳孔慢慢放鬆,看清了回家的路。

親愛的影子女孩,穿著是人們表達自我的方式。妳需要擁有一個大叔魂,才能夠撐得起那樣的萬丈光芒。如果我們把大叔剖開,搞不好會發現他體內藏著一顆太陽。如果他姓歐,名字一定叫司朗。

為了讓燈泡保持恆亮,司朗身上每個口袋可能都裝著一個行動電源。如果想搞一點燈光秀,那就得多帶一個控制盒。每盞燈都需要一條線,每天出門都得穿得像機器戰警一樣。我的意思是,如果口袋不夠深,想發光還真是困難。

而穿著亮眼,也不見得是件好事。如果司朗大叔發光成癮,他就不能去電影院、不能去鬼屋,朋友們要去看流星也不敢揪他,更別想去公園幽會放閃了,他連在暗處偷偷放尿的自由都沒有。那些瑟縮在角落裡的美好微光,只有適應黑暗的人才能看見。

像太陽那般燃燒著自己的人,也許都很寂寞吧。身邊的人不是被嚇跑了,就是被灼傷閃瞎了。對於一起工作或生活的夥伴而言,過度閃亮的司朗先生搞不好是個負擔,他才會獨自半夜騎著腳踏車,在路上轉呀轉,釋放那些他壓抑在體內的各種光芒。

親愛的影子女孩,如果妳仍想成為一個穿著亮眼的人,我有一個折衷的發光生活提案。隨身攜帶一支超亮手電筒,當妳渴望被全世界看見的時候,就往自己身上補光。另外,現在雷射筆的選擇也很多樣,記得加購不同光型的筆頭,投射出耀眼的滿天星斗。但請勿對人、車、飛機直射。如果妳追求夜店的效果,再帶一支大範圍驗鈔燈吧。紫外光會使妳淺色衣物呈現螢光色,妳將成為都會舞池中的仙女。另外紫外光也有消毒滅菌的效果,流感季節大家都會想沾一沾妳的光。

人們從來不是崇拜誰的穿著,而是嚮往那人背後代表的世界。成為一個燈箱廣告,並不能解除我們對於存在感稀薄的焦慮。像司朗大叔那樣,去做一些能自得其樂的事吧,創造自己的世界。當我們走向自己,就會很有存在感。

(聯合報 20160218 文/李達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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