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6日 星期四

離開你,會像丟了玩具一樣嗎?





《離開你,會像丟了玩具一樣嗎?》

晚上十點從火車站附近走回宿舍,天還有點藍,那段在台灣尚未出發前的我不知道該如何想像的路,如今扎實地踩在腳下。揹著研究所入學前就買的書包,戴著新到貨的德國耳機,我看著這半年來每天都會經過的那棵樹,把我帶進小學時代的記憶。

小學四年級,我是個天天偷帶玩具去學校的小朋友,有時候是小模型汽車,有的時候是彈珠,還有帶過雷射筆這種東西。課堂上我的手總是放在抽屜裡亂摸,玩著,一面觀察老師有沒有發現,一面和我的玩具培養感情。玩不專心,上課也不專心,一閃神玩具掉就到地上,有時發出聲響,也有不小心讓雷射光劃過老師腦袋的時候。這些玩具們,都被沒收過。但我從來不擔心被沒收,反正到了學期末,玩具都會像年終獎金一樣,一次發還到我手中。小時候成績好,還曾有一個學期,拿回了被沒收的玩具,又拿到額外的好學生禮物。

離開馬斯垂克的話,大概會像是我小學四年級卡在榕樹上的回力鏢。它不是被老師沒收的,而是我自己把它甩出去以後,收不回來的東西。我特別眷戀被我搞丟或玩壞的玩具,迴力鏢卡在樹上的那天,打掃時間,我就拿著擦氣窗的竹竿去打撈,但樹還是太高,我搆不到迴力鏢。那一週內試過了好幾種方法,學原始人用石頭丟,學牛仔拿繩圈套。從教室搬椅子去樹旁,或者爬到最靠近的那棟樓那扇窗,都拿不回來。那兩個禮拜,我每天在操場升旗的時候都看著那棵榕樹,沒看旗桿,沒唱國歌。滿腦子都惦記著我的回力鏢,擔心會不會有人看見了它,而且成功取走了它。

大概連續三週吧,我每天都去察看迴力鏢的情況。就算拿不回來,至少能確定它還在那等我。但後來我帶了新的玩具去上學,變成隔兩三天才去檢查一次。結果一次期中考後就再也沒看見它。小學畢業之後,偶爾走過那棵榕樹下還會想起我曾有個玩具卡在上頭的事。我知道迴力鏢早就不見了,卻還是會想往那樹冠上瞧瞧。

馬斯垂克也會是我的迴力鏢吧。未來的日子裡我一定會反覆背誦一些這裡的生活,然後一面把新的玩具藏在手中,經歷更多的沒收與歸還,到了很久很久以後看見一顆樹,才像撞鬼一樣,突然想起這裡的生活、這裡的人。

今晚散步時,河上剛好有船隻通過,橋改變了曲線。像是科幻電影裡面的機器義肢,這座橋有一小段是鋼鐵打造的,在大船經過時,最後一小段橋面會垂直舉高兩公尺,車道上下錯開,但人行的步道能夠伸長,銜接成一個有上下坡道的梯形。我以我的腳步去認識這座橋,逐漸的熟悉它。本來覺得它沒甚麼好說的,今天卻發現熟識一個人或者一座城,不該只有瞭若指掌,熟識也包含了習焉不察。當我終於能開始忽視這些日常風景的同時,我也要離開這裡。大船經過,我站在橋的義肢上等它緩緩下降,我像初來乍到時珍視起一切細微瑣事,日子被我退回陌生。

親愛的馬斯垂克,有一天我可能會忘記你。所以請容許我暫時這樣親暱地叫你,我們已經成為了熟識的朋友,我們之間大概有愛了。但如果你認為我過於陶醉,請你原諒。再給我幾個天光尚存的夜晚,幾回散步和一兩杯啤酒,我便不會再向你要求更多了。

離開你,會不會像丟了玩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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