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2月7日 星期二

七年之癢

兩年前在這裡寫過一篇「五年反省」。大概是我決定寫作之後的五年,甚麼東西都沒到手而寫出來的抱怨跟自我鼓勵文。


兩年過後,事情看起來有好轉的跡象。雖然說沒有賺到什麼大錢,但拿到了獎,可以在自我介紹後面寫上這樣的產銷履歷,覺得自己是某種有機無毒的小農產品。不只有一點點,而是有非常多點的驕傲。因為獲得了這樣的肯定和認證,爸媽也就沒有要干預我什麼的意思了。原本還會催著我要做這個那個,要去上班什麼的,也變成更放任我去生長。文學獎就是有這種明顯的安家好處。

總之這兩年,繼續一篇一篇寫,一次一次改變。像在街頭發傳單那樣看著每一篇文章送出去,做著幾乎是手工業的動作。雖然有時候非常疲倦,但也感覺踏實。同時我也發現,前方在等著我的不是甚麼要去擊敗的敵人或是觸摸到的目標。那種只有自己可以完成的事情,那樣的線索已經對著我露出了線頭。

那個線頭一直抽下去,不知道會冒出什麼,是抽絲剝繭獲得真相還是抽取式衛生紙抽完就沒了,我也還不知道,但繼續進行下去一定會有甚麼從來沒想過的事情發生的。

前幾天跟周武翰碰面,兩個人打完撞球之後,在台大校園裡散步。因為他沒甚麼想要說的事情,所以讓我不斷訴說自己。很久沒有像這樣劈哩啪啦地對著別人講自己的事情,感覺真是舒坦。講出來我才發現,去年年底以來我每寫一篇東西,都會給予那篇文章過高的期待。投出去文學獎的稿子,被當作咖啡豆還是茶葉那樣被評審,說格局如何或者文筆如何,不論是稱讚或批評,被測量就是會覺得奇怪和傷心。明明是一片真心的想要把事情寫出來,卻被當成無機物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我想那就是機制造成的剝離感。

如果往後還要參加這樣的機制,就要為自己加一個什麼防護罩才行。又或者,如果知道自己會感到失落,而且無可避免地一定會失落的話,就要想個辦法讓那個失落獲得平衡。尋找一個可以讓自己心裡踏實到滿出來的活動。如果不這樣輪流休息的話,很快就會無以為繼。

所以最近又恢復了慢跑的習慣。

回到國小去,去那個我認識了二十多年的操場上奔跑。有時候八九點就去跑,有時候午夜時分才去。深夜去跑步的時候也不會覺得可怕,因為是那麼多年以前就待著的地方,這裡的每一棵樹都認得我,有些樹因為蓋地下停車場被砍掉了,每次跑經過停車場那邊的跑道時,我都會想起那幾棵被砍掉的榕樹。長長的鬍子,寬寬的樹幹,樹下的鐵製遊樂器材散發著鐵鏽的氣味。爬上爬下的蜘蛛網,爬左爬右的大眼睛,跳遠的沙坑旁有一個小吊橋,玩起來真是搖搖晃晃。這些通通都沒了。

教室大樓外一整面的爬牆虎,十幾年前就被拔掉了。記得小時候升旗很喜歡看風吹過,爬牆虎的葉子就會像波浪一樣一整片地騷動。不過不管我現在怎麼寫,都沒有辦法讓那樣的風景回來了。另外,有爬牆虎的教室夏天的時候只要吹電風扇就覺得很涼,小學生根本不需要吹什麼冷氣。每次看到那些建地的鐵皮圍籬上裝的盆栽,就會想起小學的爬牆虎,跟那些爬牆虎相比,鐵皮上的盆栽根本不算活著。只要幾天沒澆水就會通通死掉,還是學校的爬牆虎好。

從決定要寫東西到現在已經七年了啊。

如果說前五年是靠著意志,硬梆梆地去寫,這兩年應該就是在試著用更靈活更輕鬆的方式去認識寫作這件事吧。寫的同時也對語言文字比喻抱持著一點點懷疑,不要過度相信自己使用的工具,但同時還是要讓工具變成像樂器那樣成為意識的延伸,把呼吸變成某一種音樂,把感情變成可以讓人跳舞的東西,寫作可以是這樣的遊戲吧。

跑步的時候還想起了小時候學電子琴的事。

慢跑的時候我會聽音樂,我喜歡腳步跟著BASS或鼓點一起移動,如果可以踏在拍子上,那一步就可以被加強,因為有了音樂的推進,維持穩定的步調,跑步就變得更輕鬆更不孤獨了。那時候才明白,為什麼我學的電子琴,右手彈的上排鍵盤會是高音,左手彈的下排鍵盤會低八度,左腳踩的低音又更低。原來節奏和低音本來就是屬於腳的。

這種發現並不是甚麼了不起的事,只是靠著自己想通的東西,就會變成很強的連結。如果寫作也有音樂性的話,那我也要好好去監督自己的節奏感。讓自己可以寫出穩定又靈活的行板文字,或是輕快又蹦蹦跳跳的迪斯可故事。

回到,七年之癢。

那種癢大概是所謂的躍躍欲試吧,感覺有更多事情可以去嘗試,這樣寫,那樣寫,採訪也好虛構也好散文也好,教課也好,駐村也好,能不被限制就不被限制,要玩遊戲就跳進規則裡。因為我覺得所謂的敵人已經躲到看不見的地方,用更迂迴的方式在對待我們了,所以具體的,暴力的,單一方向的對抗已經行不通。必須讓敵人進來,或是進入敵區,同時也迂迴地前進去我要去的地方。適應這個時代必須要具備某種專注力,懷抱著一個願望,面對各種敵人的搔癢可以笑出來但不能發瘋壞掉,就是我所謂的專注力。

希望我可以保有這份專注,面對形式上的誘惑以及失去主導權時,還能夠不徬徨,雖然可能會很疲倦,但最後可以把自己拉回某種穩定的生活步調裡。

目前為止先這樣期許吧。


沒有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