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2月10日 星期二

我想要,而且我還能

很久沒有直接在部落格的頁面上使用部落格的語言來自由自在地寫點東西了。因為大部分的能量都拿來工作,拿來寫一個字一塊錢到一點五塊錢的創作稿子,所以一直以來收入的情況並不樂觀。自從二十二歲決定要開始寫作以來,已經過了將近十年的時間,也就是說,我即將邁入三十二歲了。這十年來,很努力的生活,並不是天天都在寫稿,有時候出去玩,有時候整天發呆,有時候認真讀書。但我想這也都是創作的很重要的一部分。

對於生活其實最近開始有恨意。

恨時間怎麼那麼少,生命怎麼那麼脆弱,我恨我告訴我的學生,有些事情需要等待,要泡在焦慮當中等待,可是我自己對於等待也是感到萬分的痛苦。每過去一秒就覺得有一分鐘不見了,一分鐘過去就覺得有一個小時消失。一旦要自己不去看時間,時間就會流逝得更快,然後十年就過去了。

對於寫作我一向是懷抱著不安與不確定,並不知道一開始的計畫是什麼,那個計畫又會跟結果到底有甚麼關係,但我還是喜歡做作品。不過對於發表作品的挫折感,卻始終沒有趕到改善。也就是我所努力的地方,我所在意的事情,果然並不是那麼重要的。至少對觀看我的作品的人來說,是這個樣子的。我其實很認真地想過,要怎麼樣讓發表作品的失落感和挫折感減輕一點。

將自己的作品視為生活的排泄物,這樣就可以了。

所以我所要做的努力就是,好好的過生活,吃對身體有幫助的食物,然後大出好的大便。好好過生活的意義我逐漸發現,那就是要好好的跟人接觸,跟自然接觸,跟一切保持連線,而不是保持WIFI或是4G連線。

所以無線網路會這麼的迷人,它一定是替代了我們靈魂中的什麼不確定的東西,才會以某種象徵的方式,佔領了人類社會。無線網路大概像是塑膠一樣吧,塑膠的願望是,好用,而且不會腐敗,不輕易破掉,完全耐用的東西。如果人的一生只用一個塑膠袋的話,那倒還好。但好用,保證不會腐敗,又便宜的東西,果然還是讓人類和地球以及自然,無論你怎麼稱呼你所在的世界,三項你的願望兼具的東西,就會讓你付出更高的代價。

所以無線網路和臉書好友讓我感到挫折的原因,可能是這些帳號永遠都在,就算是已經過世的朋友,帳號也不會自動消失,只要連上網路,就會有自己跟周圍的人還在一起的錯覺。事實上那其實也跟塑膠一樣,是一個很美的願望,而且已經實現了的願望,那讓每個人都有了心電感應的能力(的錯覺)。但結果就是,沒有一個對象是特別的了。你以為友情不會消失,你以為連結不會斷裂,只要你們仍是好友,就一定可以再連絡上。又或者反過來說,你以為只要可以封鎖刪除某人,就可以完全忘記對方。

與人接觸,保持連結,根本不是這樣的事。

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更偉大更神秘更幽微更脆弱的,無線網路是我們的願望,但我們把願望實現付出的代價就是靈魂的受損。我們便成了只能看著照片,只能夠打字,只能夠發表有意義的言論的網路人。而不是能夠觸摸,能夠聞到彼此氣味,能夠因為對方全然的在場而感到不安,因為不安而活在真正的生命之中的活人了。我們大概都死掉了一半。

我想創作也一定是某種程度的替代品。可能是替代一個孩子,可能是替代自己無法滿足的不安的靈魂需要的現實。但創作變成了需要與人互動的管道之後,創作就有了生命力,它就不只是我大出來的糞便而是我生下來的孩子。

我害怕我的孩子活過來,把我吞掉,把我毀滅,我害怕我的孩子超出我可以理解的範圍,我害怕我的孩子,變成我,取代我,我並不希望我的作品,比我還要傑出。

但現在的情況就是,隨著寫作的技術越來越熟練,讀到的書,見過的人,遇到的事,都越來越複雜而豐富,我已經不再對我自己的大便,那麼害怕了(吧)。

所以我想要與人有真正的連結,並不需要由作品來為我代勞。我的連結是我的連結,我的作品的連結是做品的連結。我的行動是我,我的意願是我,我的愛是我,我的作品是結果,它有自己的命運。我的作品並不是我的作品。

如果能這樣想,我就可以把作品拿去賣掉換錢。

對於賺不了錢這件事,我其實恨自己。

我很想要賺錢的,賺到錢我才有力量去支持自己身邊的人,在任何意外發生的時候,能夠出一分力量。可是話又說回來,錢也是一個替代品,跟無線網路一樣,也許我真的賺到錢的那一天,也會發現錢其實很做到的事情有限。

有限。

最後就會發現自己其實很有限,因為有限我需要去與人連結,但我也只能跟有限的人保持連線。可能就是這麼一兩個人,可能最多到十三個人。可能就是過年的時候,我打電話去拜年的人口而已。就這麼多。

啊啊。

好久沒有直接在部落格上這樣噴一噴筆記,感覺相當舒暢。

想寫寫帶學生的事情,帶學生真是可怕,但也真是令我感到深刻的體驗。不備課,反而要準備更多,要讓自己有更多的體力直接去面對這些二十出頭的灼熱靈魂 。每個學生都有自己偉大的夢,我其實一點忙都幫不上,只能把自己好好張開來,變成一張大桌子,讓他們把自己的夢攤開來擺在我身上,藉此幫助他們從新釐清而且看清楚自己的實況。我是一張,能讓她們工作的桌子吧。不過我也是一個人,但我有用人的方式和他們有真正的感情流動嗎?

希望我有。

上個星期四晚上,拍我紀錄片一年的導演吳,帶著影片到實驗室來放,我到現在還是無法理解這件事情到底是甚麼。我覺得無法理解,無法詮釋,無法回應,是一件好美的事情。那讓我蠻震撼的,我感覺到自己其實可以有這麼自然的事情。雖然寫了一堆訪綱,並且在宣傳的時候進入很扭捏造作的狀態,但當天其實還好。很多事情我完全搞砸了,讓學生們來救我,學生的回應,比我本人的說法好得太多。

其實我應該要死的。

我應該就是被拍完,就去跳河自盡,然後完全不要再和這個世界有任何實體的存在,就是死在河裡,讓作品和故事去說話,讓人們拼湊我的靈魂就好了。

但不行,我還想要活下去,因為我還想要活下去,所以作品和導演拍的紀錄片,以娛樂效果來說是失敗的。這個失敗卻蠻動人。

我還想要活下去的原因很多很多很多很多,若化簡來說,就是好多人我還沒有去愛過。好多事我還沒有經驗過,我想要,而且我還能。

啊啊,居然寫出上面這一句話「我想要,而且我還能」。

那就沒錯了。沒想到寫了十年,這樣東找錢西找錢,還是活過來了,並且還有力量,覺得太美了。

沒錯,我想要,而且我還能。

就寫到這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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