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12日 星期日

過完年就來過生日

本來是想要寫信給文玲恩師的,因為這個學期或者說這一整年我跟人們的互動都與她多少有關。也想要寫信給我幾個親愛的同學和可愛的學生,可是頓了頓,覺得其實多說甚麼也沒意思,回過頭來想寫信給他們只是我一廂情願,覺得我的信是在對他們說話,其實我也只是在對自己說話。既然是這樣,就覺得還是把這份落差和假裝收拾起來,對著自己好好寫吧。

二零二零年以後,一八和一九年都結束了。其實不只是一年的結束,更是十年的結束。首先我要從最新的一件事情寫起,我的機車,2006年為了讀大學購入的車,邁向七萬公里的那一天,曲軸毀滅了。總之缸壓不足,所以整部車在長春建國路口熄了火,並且再也發動不起來。其實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也一直等待這麼一天,騎滿七萬的時候我就知道差不多就是這兩天會掛掉了。我跟這輛車的關係,就是這麼好的。我知道他的極限,他也知道我的。我們一起發生過重大的車禍,我把它修好,它也原諒我,我們一起度過種種悲傷的時刻。我出國的時候,把它託付給同學,然後拍下他的照片。一去就是九個月。九個月沒騎機車的感覺,真的很難熬。

總之,更新了車子的零件,花了大錢,但應該會繼續騎下去。

再來是小毛病通訊的完結,那也不只是為了通訊的完結,而是一種其實我寫不太動的感覺。我覺得自己當然還可以繼續寫故事,也想要試著寫長篇,但同時那股想要放棄自己寫作者和創作者的身分的心情也越來越強。主因是面對自己的死亡,還有周遭的死亡,我不覺得我的創作有足夠的力氣能夠對抗這個。一旦我決定順服,寫出來的東西都有一點悲傷,或者帶著一店宗教的氣味。可是那宗教的氣味又沒有辦法通往一個具體的神和信仰儀式,所以我便卡在這個地方,寫不下去。

於是小毛病通訊的風格就沒有辦法再發展下去,對我來說也小了。

然後是X計畫,這學期帶的學生其實是春天動筆工作坊的同學,因為對他們的過去有所認識,也覺得他們多少熟悉了我一點,所以才想抓著。抓了一整年之後,其實感情投入得多了,難免會有一點傷心。這份傷心主因可能是來自我想要對他們有所付出,可是付出總會自私地想要有一點回報或者是占有一點股份,但師生關係(暫稱),也許不是這樣的。也許更應該是有某種專門知識在我們之間作為一個屏障,我傳授技術,而不是交給他們我的心。但我還是把心交出去了,結果就是學期結束之後收心困難,收回來的心,也有一點受損和破爛。不過這也不錯,一顆完美光滑從來沒受傷的過的心,其實也沒甚麼好驕傲的。遠一點來看,有一點痕跡其實挺好的。不過回來過自己的生活的寒假也許將會有點難熬,也許不。

另一件事是我的眼疾的事,細節不必多紀錄,在西醫和中醫的雙從照顧之下,逐漸走出陰霾。結論是,我的眼疾是一種身心症。這是長期焦慮處境下的結果。但我還是找不到更好對應焦慮的方式,所以打這篇稿子的現在,眼睛的狀況又稍微退步回去了一點。我是打算借著把這些心裡的話打出來,試圖降低一點自己的壓力,打完字之後可能要出去運動一下才行吧。我把眼疾的事情寫成了散文,寄給文學獎,當然落榜了。

落榜的事還有一件,就是文化部的提案也沒過。不過那就是習以為常的事了。

啊,好想要錢,好想要成為一個成功的人啊。不過也並非沒有成功的事情,比方在當代藝術館這次參加的作品《十一個好盆友》就是新的實驗成功了,做出了便宜的塑膠雕塑品,也寫了稿子埋在樹幹中,雖然總覺得會被人家笑,笑我的作品不三不四,被藝術圈的人認為是小說家,被投稿寫作的單位認為是業餘寫手,但反正作品是做出來了。只是個性差,沒辦法好好跟人交朋友而已。

說到沒辦法跟人好好交朋友,其實也是被文玲和俊學都教訓過,說是我的個性問題,而不是創作作品的品質問題。個性問題好困難啊。

唉。

今年(2019)被吳宣佑拍的紀錄片《行走的象》參加了烏山頭影展的放映,我也邀請他到政大來播片子。來看片的都是好朋友和學生們,還有我腹痛的恩師,覺得一切都很溫馨,但果然是距離創造美感。離我越遠的人,會越覺得我的作品可以欣賞。應該是這樣沒錯。我就沒辦法聽茄子蛋,因為麥田花的時候看過黃奇斌,就覺得太近了,太近就沒辦法欣賞。有一次,坐在陳昇跨年演唱會的第一排,也覺得連他肚子上割盲腸的疤都看得見,那個太近了。近到我沒辦法聽歌,所以果然是這樣。創作的孤獨來自與人之間的距離,欣賞我作品的人,不會是我身邊的人。因為我的作品而靠近我的人,也會帶著某種錯位的想像,以為可以從作品就對應到某個關於我的現實,然而那是更不準確的投射。

所以也許是不創作的我,才有辦法交朋友吧。又或者反過來說,要跟旗鼓相當的創作者,才能既看得見彼此,又可以不受彼此作品的阻撓,成為互通有無的好朋友吧。

2019的春天動筆工作坊,像是一個很好的暖身,我每一堂工作坊下課之後,就會寫當天的筆記。對於每個學生的狀況都有細緻的紀錄,總總寫了四萬五千字。最後送他們十二隻筆,覺得真是擺出了老師的樣子。可是這學期只帶六個,就做不了送筆寫信的事,也許是某個程度上更靠近了,所以做這種帶著表演性質的儀式就尷尬多了,便沒有辦法做。在春天動筆之前,則是麻豆糖業大地藝術祭。藝術祭本身的策展團隊受到許多委屈,但我作為創作者其實被保護得不錯,寫小說,挖洞,也都能盡心盡力,雖然過程中有一些讓我不愉快的事情,但也就那麼幾件而以,細數起來沒甚麼意義。我覺得最大的麻煩是,我讀寫空氣的想像力不被人們當成一種實際的田野調查,而被視為一種逃避,這點我是要抱屈的。年底收到了藝術祭的年鑑,其實是型錄,看到最後的藝評其實蠻難受的。負氣地想,也許是因為我作品本身的複合性,一方面需要到場參加籤詩的互動,一方面又需要閱讀全面的故事才有辦法評論,對一個要寫整個藝術祭的評論人來說,負擔也許太大了吧,所以才被這樣逃避了。

最後因為夏季預防登革熱的緣故,作品也沒辦法在土裡放著,聽說通通被挖出來了。其實把水吸乾,然後更新一下文稿,也不是不行。但我自己實在懶得下去做這件事,就沒有再去追問細節,任他們被挖走。總之我連作品都要人家全面投入才能參與的這份要求,可能對世界來說都太嚴酷了,反過來說我也負擔不起這份要求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就像我這一篇筆記,打到這邊,已經兩千字了吧,而且是未經修整的兩千,誰又能看得下去呢。這個時代,讀者應該要收錢的。

接著來回到年底,意象與繪圖。

畫畫真的很爽,而且我心中的意象其實是很豐富的,原來從小我就喜歡尋找比喻,尋找諧音,尋找事物與事物之間無邏輯的關聯。我從小就覺得這些事非常有趣,我最喜歡風,喜歡風吹過的時候樹發出來的沙沙聲,然後我會把樹的沙沙聲當成原因,因為樹發出了聲音了,所以接下來會有風。總是先聽到樹的聲音,最後風才會吹進走廊,吹到教室裡。因來的比果慢。我先知道果,才想到因,總是把倒果為因,而這個顛倒,讓我的想像力可以自由自在迸發出來。而我的苦難,也許就是從這個地方開始。多年下來我受意象與象徵的驅使,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透過繪畫,我才明白是因為自己的創造力和慾望在折磨著自己。哇哈哈。

寫到這邊的時候,我忽然覺得有便意,就去了一趟廁所。回來覺得,其實年度回顧寫到這裡就可以了吧。自從大四那一年某一天躺在床上忽然就覺得自己是一個創作者而且沒有別的選項的那一瞬間起,至今已經十年過去。很認真在寫,在做創作,但是推廣和經營完全沒在努力,是一個佛系的狀態,甚至有人來找我做一些分神的事,我也都婉拒了。現在也許是時候,是時候開始後悔了吧。我要繼續苦笑。哇哈哈。

雖然說是苦笑,但今年也沒少哭。睡起來哭,騎機車哭,一邊畫畫一邊哭,一邊寫稿一邊哭,躲起來哭,或者在別人面前哭,淚腺變得跟膀胱一樣大了吧。但也很好,我的表情和我的感情都還在,而且因為這些都能夠跟人互動,與人同在,而越來越豐富,那不僅只是多愁善感,那是真心,是越來越有滋味的一件事。

接著就照我的老朋友謝必會說的來許願吧。

1.希望今年可以賺到更多錢,而且這些錢也是對我創作和工作的認可。
2.希望今年我得到的黃斑部病變和椎間盤突出可以更好轉。
3.希望傷心的事情不要太多,我的心的確很堅強,但一直堅強好累喔。

寫到這裡,祝自己新年快樂。過完年就來過生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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