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9月10日 星期二

我的《化身》





自序  ─  化身



   我搭火車北上羅馬,列車停靠在卡塔尼亞車站時,電源和冷氣都停掉了,車內悶熱,人聲嘈雜。這班車,是廂房式的,每一個隔間有六個座位,三三對坐。透明拉門也不能消除侷促感,每次過隧道,人便像被困在老舊公寓的電梯,燈光昏暗閃爍,覺得身體連著脊椎,都被揉成一張包著口香糖的紙。

  同車廂房裡,坐著三代同堂的五人家庭組合。把拔馬麻,一個阿嬤,小孩兩隻。弟弟約兩歲,姐姐四或五歲。小家庭變臉很快速,原本笑得像休旅車廣告中才能見到的,幸福家庭,一回頭就廣告結束,整個車廂又哭鬧回八點檔鄉土劇。談笑哭鬧打呼,全部擠在一個小車廂裡,連續播送十個小時。

  我得逃開,在車上想一些和人類無關的事,才有辦法度過。

  時常覺得,人性這詞本來就不是給人用的,還是描述物性比較貼切。小時候的我,喜歡對著玩具說話,自己也幫玩具們配音,他們變成我的朋友。現在我愛上看科幻片,總是被玩偶、機器人、太空船等等非人類的物件角色感動。它們比一些演員,更能演出真摯的人性欲求。曾經遇見一部電影叫《超能輪胎殺人事件》,故事的主角,一顆在美國西部沙漠流浪的廢輪胎,覺醒後四處用超能力殺人,他讓人類像爆胎一樣炸開。而三流警長為了捉拿它,不擇手段,拿超能輪胎所愛的人類女孩當誘餌。

  當我看著某個亮著光芒的小物品,便會忍不住想像,它的心聲是甚麼,它想說些甚麼有「人性」的話。這個過程美好但憂傷。「人造物」本身仍乘載著人類的需求。像耳機必須播放音樂,幫我們隔離世界;相機得捕捉時光,產出可供憑弔的影像;單車的責任是快速移動,把我們變大縮小世界。這麼一想便發覺,物品都是為了實現人的願望而被製造出來。

  某物一擁有自己的心願,衝突就構成了。例如,襪子暗戀香氛袋,冷氣機追求暖爐,或者是木偶愛上活人。人造物,為了實踐自己的願望,違背人類所賦予它的最初寄望。背叛也許意味著自身存在價值的摧毀。在他們建立新的意義之前,必先否定自己。大夢成真之時,卻伴隨著自身物質意義的消退。襪子為了香氛袋,永遠逃離主人的臭腳掌;冷氣機認為自己有暖爐的靈魂,在冬日也想被開著;當機器人終於成為了人類,他則放棄永生。

  回頭來看,我們也是人造物啊!願望寄望總是互相拉扯,有時逼得我們需要壓抑某一個版本的自己。那些大夢想,把我們驅離現狀,漸進的改變我們對自己的認同。當一個渴求力量的人,一夕之間得到蜘蛛人的超能力,他會不會因為太強壯,而失去現有的平凡和柔軟。他會看著自己褪去的皮而感到憂傷,還是就忘了自己曾是誰呢?

  這本書,是我欲念的間接表現,真正的願望被迂迴的手段給掩蓋了。我在旅途中持續寫作,以為自己想要進步,成為一名作家。但認真一想,我要的也許不是頭銜,也不是真的熱愛書寫,更別談使命感了。我只是怕被忘記,怕春天來了就融化。所以才把幻想寫下,把人凍結進我的世界。我想被喜歡。但這個單純的願望,卻隱藏在這麼折騰的過程裡頭。

  此刻我還是不停地想,自己如果大步走開的下場會是甚麼。我尋找的姿態,就是化身為那些物品,一面捏造故事一面探索自己。







2 則留言:

匿名 提到...

你好,偶然在網路上看到你的文字,非常喜歡你用字的速度和節奏,如果也想要一本化身好好蒐藏,不知道有沒有這個幸運?

阿達 提到...

你好啊,目前我只做了兩本。一本在倫敦,一本在手上。本來打算印,但覺得文字不夠成熟,所以想先保留在自己身邊,作為一個起點。
謝謝你告訴我你對我的文字的感覺,一直很需要這些。如果有機會正式發表印刷作品,一定會想辦法讓你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