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4月12日 星期五

【鹿特丹也有漁人碼頭情人橋 】 ─ 與周董的荷比旅行筆記之二





鹿特丹也有漁人碼頭情人橋─與周董的荷比旅行筆記之二


「我想我們該跑起來了。」我對抓著拖鞋麵包周董說。
距離火車離站的時間還有十分鐘,我們卻剛從超市採買出來。雖然算不準距離,但如果只用走的,一定會錯過這班車。

不管周董胃裡的啤酒與漢堡,也不管我背包裡易碎的紀念品與泡麵,話一說完我就在安特衛普的街頭大步跑開,每一步都要盡力拉張全身,把整個自己從前一公尺撐往下一公尺,可是胃袋太滿,行囊太重,換氣的自由被背包壓縮,每一步都比上一步更難過。

我一面注意著路上的狀況,閃過逆向而來的行人,在人行道與車道之間上上下下,一面幻想著火車在月台等著我們的畫面。時間沒到,車門就一定還開著,跑不動了,也只要看錶就知道列車已離站。這種「清楚且單純」的追趕,和生命中各種不再清純的追趕相比,可愛的太多了,因此我享受我的痛苦奔跑。雖然我們都想快點抵達鹿特丹,雖然我們像兩大袋發臭的垃圾,拼命地想把自己丟上車,雖然周董和我都快要抽筋了,我還是很享受這趟追趕。

當車門終於關上,我們終於坐下,也終於看到外頭有幾張沒追上火車的臭臉時,我才察覺汗水像垃圾汁,滲出我們疲倦的臭皮囊。大概是在走出車站沒多久吧,周董看到一輛垃圾車經過便說:「出國念書後我才發現,不管走到哪裡,垃圾車的臭味都是一樣的。」儘管食物和日常用品不同,生活渣滓的混濁腐敗味卻很一致,人們無法、也不願回顧這些物品的歸屬與原樣。模糊卻統一,這或許是死亡的公平之處。





當晚在鹿特丹青年旅館的公用廚房,我們遇見四個中國女生。打過招呼,我轉頭過去翻找著冰箱裡前一批旅客留下的食材。獲得一顆美生菜,一條奶油,一罐蜂蜜。將食材準備完成,正要下鍋燉煮時,周董推開廚房的門,抱著拖鞋麵包和火腿走進來,幾個中國女生正在收拾餐桌,也一一起身。我燒熱油鍋,把汆燙過的生菜丟進鍋裡燉煮,其中一個穿著大紅外套的女孩站在一旁大喇喇的對我說:「看你這炒菜的技術不是挺高的嘛,菜都爛了。」我停下手,笑著回說:「我這是在燉菜。」

這幾個女生和我們同寢室,嘲笑完我的廚藝後丟下一句「待會樓上繼續聊」便走了。我和周董都覺得相當不快,吃完了奶油蜂蜜燉菜佐火腿,喝了兩杯啤酒,我們走出青年旅店,過一座看起來像極了漁人碼頭情人橋的吊橋,繞著河散步。我才罵出口:「幹,我做的是燉菜。」

因為我們兩個都不想回去和那幾張討厭的嘴說話,就沿著河走了兩小時的長路。下了橋,我們停在一片以俄羅斯方塊為概念打造的原木看台,這些立方體被塗上黑色與白色,錯落在斑馬條紋間。夜裡這裡沒人了,我們只能推想這些方塊是拿來當成座椅用的造景。

「你覺得設計這片造景的人想表達甚麼?」周董問。
「大概是遊戲,大概是堆疊,但因為這些方塊是立體的,可能想要講突破吧?」停了一下我這樣回答,我也不確定自己在說些甚麼。
「他們可能沒想這麼多,只是抓到了這個元素,單純地把椅子和俄羅斯方塊的形象結合而已,他們可能甚麼都不想表達,是你想太多了。」他指著我的鼻子說。

那天晚上我們過了兩座橋,走到河中央的孤島小鎮。風冰涼,身體卻不覺得冷,像是晚餐前的EXTRA COLD的海尼根啤酒,清爽的很。我承認自己太急於解釋所觀察到的事物,濫用隱喻,把所有晦澀的事物拆解成易於吸收的小塊。並認為所有言語行動都藏著動機與意義,過度解讀讓我過得辛苦。我錯以為詮釋就是擁有,因而排拒了太多本該屬於我的懵懂,差點成為一個真正無知的人。

殘留著追趕火車的疲倦,孤島上我們的腳步失去彈性,回頭路上我問周董:「那你覺得橋是甚麼?」
周董說:「是我腳跟的痠痛。」
「我以為你會說,橋是連接兩個空間中介空間之類的話。」他重繫鞋帶時我說。
「你想太多了。」我們又走上了橋,原路折返。

或許我是暴力的寫字者。把心像、回憶,這些流動的東西,丟進以言語強化的堤壩之內,從此河水只能順流。我會繼續詮釋旅行,我會繼續寫作,但我終於知道這麼做是有反作用力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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