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2日 星期一

《花生什麼樹》與偏見(寫於2012年5月29日)

    

早就想要為剛完成的101年行事曆《花生什麼樹》來寫些甚麼了。但送印後的頭幾天一直很沒有真實感,心裡頭盤旋著一些念頭,像是「就這樣寫完了嗎?」「到底有沒有人會讀內文啊?」也有些懷疑,像是「如果當初這樣、那樣、會怎樣?」之類的想法。鋪貨後將近半個月的時間裡,我漸漸的能夠安撫自己內心的不確定感與寂寞,讓投進水池裡的石頭慢慢地沉入水底,靜看著漣漪和緩、波動消失。

上學不容易,從大稻埕到政大的路途遙遠,可我也是安安份份地騎著機車往返六年,至於甚麼時候養成紅燈的時候挖鼻孔,綠燈的時候沉思的壞習慣,已不可考。某天早晨,我百般認份地騎過建國花市,在挖完鼻孔、彈落鼻屎以後,突然領悟到自己總是抱著「偏見」在寫作,在這次的《花生什麼樹》我抱著一肚子的偏見。

「偏見」是一個奇怪的東西,它帶來困擾,也能指引方向。初次見面的人對於彼此的背景有直接的聯想,新聞系畢業就會拍片、寫新聞稿、做報紙;生物科技系畢業就應該懂細胞、DNA;資訊科學都出宅宅……這類忽略對方生命經驗的想像,讓許多人將偏見視為負面的詞彙。

但我在今天鼻屎離開指尖的瞬間,轉念了。「啊!原來偏見是一個開始」。如果有偏見,我只需要少少的訊息就能進行想像,就能在刀叉間想出西餐,在酒杯想著傷心酒店的江惠和施文彬。從這點來看,偏見對我簡直就是想像力的開胃菜。當我客觀、開始講求資料正確時,就不大能接受偏得離譜的猜想,也不敢放任直覺做任何武斷決定。這個時候的我比較不跳躍,想像力不豐富,只想走穩每一步,胃口奇差。

說教完畢,回歸正題。短詩與敘事的寫作上,拿奇怪的隱喻呈現自己的觀點,需要一定程度的偏見幫忙。在《花生什麼樹》裡我對植物的偏見像是─ 描寫尤加利樹「樹皮的裂紋和色澤讓人聯想到牛肉乾。」我光看著樹幹的照片就覺得它像牛肉乾,決定要把它寫成牛肉乾,完全不管尤佳利樹的觀感,也不管讀者是不是吃素,或者不吃牛肉,我就擅自地以我的偏見,稱呼它「牛肉乾樹皮」。而我對二月的偏見則是「新學期的脆弱是一塊發霉的海綿,一受壓就流淚,擰乾了還是有臭味。」或許有人期待著開學,我卻忽略之、無視之,一概地認為開學,就是脆弱、就是濕冷、就是發霉,是我的偏見讓雨天成為二月裡唯一的氣象。

但我還是為偏見吃足了苦頭。過去我狹隘的認為,寫作一定要指出一些什麼東西,做任何創作都必須要追尋意義,卻因而把自己困在偏見裡。人的腸胃不好,就會放出難聞的氣體;腦袋如果困住了,寫出來的故事情節也會呈現困窘的樣子。前三個月的寫作裡,我讓故事的主人翁受盡折磨,卻無法幫他、也無法幫自己找到一個完美的結局、旅行的意義,只是不斷地逼他苦行,最終辛苦不但沒有結果,還客死異鄉,那幾個版本的稿子,完全無法收斂。偏見,還是帶我去了太偏激的地方。閉著眼,過度推想與掙扎抵抗,讓我幾乎差點丟了這份差事。

喔對!這是一份差事。我突然想起來這是工作,不是單純的創作。因為偏見,我偏偏看不見老闆、客戶、夥伴還有這份工作需要被滿足的部分。實在很失明。好險只是暫時瞎,經歷了先人指路以及深度自省後,我才放下了創作的偏執,拿起了對工作的熱誠。將所有的偏激從結構面挪到內容面,讓主角政大頭噤聲,改用廣告文案短詩的方式重新敘說我們對政大、對一年四季、對植物的偏見,期待學生與學校能夠因為這種較易讀的形式,願意去欣賞,學會慢下來,去探索校園裡的植物,走出戶外、善待感官。

但經過帶有偏見的明查暗訪,我早就明白行事曆裡最受歡迎的,不是每一個月那鬱鬱寡歡的短詩,或是去年那尋找聲音的故事,而是在日期欄裡一周兩條可愛的宜與忌。我卻還是願意用我所有的偏見去書寫,把自己淺薄得可憐的觀點留在這五千份行事曆裡。因為我相信,或許有一天,會有人與我懷抱著同樣的偏見,只要他能讀我的字,我就可以擁抱他。這五千份的擁抱,一定會有幾個人能收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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