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10日 星期三

《午睡是不能拒絕的情人》






     當陽光有點斜,蔭涼擋住時間流動,那就是人們失去理智的時候。午睡們通常不要床,不屑被褥、眼罩、耳塞等道具。不在乎刷牙、洗臉、漱口和敷臉那些前戲,更別說讓她們等你打電話給剛開始交往的戀人說聲寶貝晚安。午睡總是先上車後補票,不管趴或躺,一閉眼,你就是她的人了。

     手裡抓著拿坡里地圖,我穿過青年旅館樓下的市集,放棄能夠飽覽當地古蹟的觀光路線,放棄龐貝城,我朝著高地上不知名的城堡走去。本想寫說自己是為了避開人群,順著本能往山上去,這會是個不錯的解釋,不過有時承認自己就是個迷路的觀光客也不錯。

     走進上坡的石階窄巷,才上午十一點多,兩旁盡是一些正在收拾的菜攤,這大概是個晨間市場。抬頭看沒有雲了,陽光直射,人們紛紛側身躲進屋簷影子下,我卻已經到了窄路樓梯的盡頭。流了一點汗,覺得還不夠過癮便繼續走,眼前的路越趨複雜,正午的影子開始說不清楚東西南北,只剩上坡下坡直白露骨地勾勒著方向。想起動物園裡的猴子王,總是盤踞著籠內的最高點,如果我想爬高也是滿足權力慾的一種展現,那山城的頂端,會有甚麼在等著我?

     因為轉了太多次的彎,回頭的路感已經消失在那些小樓之間。沿途越來越熱,熱到如果我把每一步的細節都寫進來,我會中暑。總之我爬到了山頂,發現那裡有一座教堂物館。因為交通不便,而沒甚麼人來參觀。對我來說沒人最好。付了門票,背包寄放櫃台,到廁所洗把臉,靜靜地放完尿,隨便繞館一周。如果米蘭的百花大教堂是城市裡的豪宅,這個教堂博物館就是鄉下的外婆家。而且是看得到海的那種外婆家。

     教堂後面有個小公園,裡頭的樹卻都有兩層樓高,我就在那裏遇見了我的午睡。

    那時我拿著手機試著拍下湛藍海景,卻怎樣都拍不出親臨現場的那種舒展。從這個高度看海,盡頭會落在更遠的地方,裝不進相機裡。放棄了,倚著欄杆,想說拍不出來就用寫的吧。我一轉過身,她就在那張石長椅上等我,夾著落葉淺淺笑起一陣涼風。公園是空的,她招我。當我意識到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長椅上。背脊裡熟透的疲倦沿著石板流淌出來,午睡佔有我了。但或許我看起來更像被她抹去,像腳印被海浪從沙灘上撫平,一進一退便是淨空。


   我閉上眼,終於甚麼都沒有了。


   午睡並不負責收拾殘局,她留下滿臉口水的我一聲不響的退去。我獨自把散落一地的事實再次撿起來。我是誰、我在哪裡、現在幾點、接著要做甚麼,將一個念頭接上另一個念頭。然後坐起身,伸個懶腰,用哈欠的眼淚弔念她。再見,我的拿坡里午睡。

    我醒了。呆坐在長椅上,看著欄杆看著海,喝一口已經不冰也沒氣的氣泡水。下次來這裡再見到午睡的我會是幾歲呢?會不會我再來這裡,也等不到她?關於時間的疑問總是帶著傷感的,離開公園的時候我倒踩著步伐,對著午睡曾在的地方揮揮手,勉強笑著走開。

    你午睡嗎?當她向你招手的時候,你願意將自己交付嗎?或許你覺得這樣的關係太短暫、太輕挑,沒有一覺到天亮那樣的承諾,自己實在玩不起。但在你卻步的同時,也有人選擇誠實地面對,倒下地乾脆。對他們來說,午睡是不能拒絕的情人(/),所以請盡量不要打擾,不要評斷他們的睡相,也不要偷拍之後剪成影片加上字幕貼上臉書,與午睡纏綿的靈魂都是脆弱且容易噩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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