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7月2日 星期二

我沒有米蘭的天分:義大利火山筆記之一



我沒有米蘭的天分:義大利火山筆記之一

半夜抵達米蘭,懶得研究電車如何搭乘,就直接走四十分鐘的路去青年旅館。地鐵本身就是一種時光穿梭機,一屁股坐下,車速越快人的時間就越停止,門一開一關,地理的空間感一下就散掉了。我並不厭惡地鐵,但我偏好先踏實走過,再進行時空跳躍。

青年旅店,櫃檯大叔坐在長廊的轉角,我揹一個三十六公升的藍色小背包,裏頭是電腦、筆記本、簡單的換洗衣物,零食和一瓶可樂。而他的櫃檯,只是一張小學老師的鐵製辦公桌。我們用帶著口音的英文簡單問候,結了帳,他帶我往長廊更深處去。六人混住房間,沒有鑰匙,地磚是花俏的黑白相間的龜甲紋路,白底的牆壁潑甩上一些黑色油漆,大點連著小點,像小學生的美勞作品,也像反白的星座圖。我的床靠窗,外頭是中庭,溫度計說午夜的氣溫仍有三十度,我說空氣和台北一樣濕。我把對開的木框百葉窗緊壓著牆,像是攤開一本新書那樣,左壓右壓,好像這樣風可以吹得清楚一點。踩著咖嘎響的鐵梯翻到上鋪,寫下一段筆記,想起櫃台大叔的提醒「小心扒手」。大概是櫃台大叔的形象給了我暗示,躺下來後做了一個有北野武和張菲的夢,睜開眼天就亮了,窗還開著,我的背包緊靠著枕頭,天花板反白的星座圖一片模糊,我還沒戴起眼鏡,臉是油膩的。




  和朋友約了下午一點在百花大教堂前見面,起得早,自己先四處轉。走過華麗的精品街,偌大的店面陳設少量的商品,一個櫥窗只有兩三雙鞋,或是一只皮包,每個傢伙都有足夠的空白襯托。它們沒有標價。或許在乎標價的人大概也推不開那些店門吧。我推不開,我才走開。穿過城區走進城堡公園,找了張長椅躲在樹蔭下乘涼。和荷蘭相比,義大利的陽光讓我想起澎湖,扎實的影子是我最好的旅伴,沒有蔭涼比沒有午餐還要絕望。

  就要到了約定的時間,我走出公園,一位微胖的黑人男士在我過馬路時追上我,拍拍我的肩,問我打哪裡來。他自稱John,談吐不像其他在路邊兜售幸運手環的黑人,我才覺得有點親切,他卻從口袋掏出了手環來,一把抓住我的手,幫我繫好手環,接著對我說「 Give some money for Africa!」。我掏著口袋,他說他有太多銅板,可以找錢給我,問我有沒有二十歐元的鈔票。當我拿出十歐元鈔票,他就像接力賽的最後一棒跑者,抽走我手中的歐元,衝向他眼中的終點線去了。

   我終於遇到了我的小劫難,十歐元買到了一次精彩的表演,還算便宜。而後來的旅程,我並沒有剪斷那條手環。我把這小故事變成在青年旅館內與人攀談的話題。也發現旅人常把自己的名字當成財物,一起罵過了竊賊,抱怨完羅馬,分享了旅行資訊,覺得值得了,最後才握個手,像結帳那樣交出自己的名。
  後來見到了朋友,半炫耀地說了手環的故事,我才正式開始米蘭的參觀。教堂、冰淇淋、炸口袋披薩、小運河散步,再與當地的一群華人交換學生共進晚餐。走在朋友的笑聲旁,我覺得快樂。明白了自己不熱衷標榜「一個人旅行」的原因。一是看過太多網誌標題寫「一個人的XX之旅」,覺得這詞被用舊了,二來出於無奈,我的行程表都太空白,導致徵旅伴時只能說出一句「我想去火山」。雖然這是我最真誠的嚮往,不過如果有人這樣對我開口,我大概嘴上會說「喔!一路順風!」肚裡會藏「唉,你有點瘋」這樣的想法吧。
 
 別人看來獨行且勇敢的,只有自己明白那是行銷語言。事實是天黑以後我就不太敢踏出青年旅館,每到一處有網路的地方,就開始收發訊息給好友。就怕沒人知道我在旅行,就怕沒人記得我曾旅行。因為不會找伴,才自己上路。不敢搭車,才不斷地走;看不懂建築,才往山裡頭跑;沒有耐心排隊,才熱愛找巷弄裡的家常餐廳。或許你可以說我有旅行的天分,但我更覺得自己是因為沒有停留的天分。

以我而言,看起來像是天分的東西,大多是因為天缺而發展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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